嵇康幹咳一聲，打破了這難堪的沉默，他略有些尷尬道，「我看我還是先走吧。」

「你走幹什麼？應該走的是我才對。」祝青自嘲一笑，然後抬步往外走去。

路過嵇安時，他的腳步微微一頓，掃過來的目光里似乎有幾分懇求，他在懇求嵇安留下他。

讓他失望的是，嵇安卻低著頭動也不動，祝青咬咬牙，不再猶豫，抬步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嵇康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才轉頭對嵇安說道。「他走了，你真的不後悔麼？」

嵇安搖搖頭，「我倒希望他真的離開，三弟，你不了解他，他永遠都放不下，傷人又傷己。」

嵇康微微嘆息，卻也沒再多說，轉口問道，「大哥，要殺你的妖精就是你心裡的那個麼？」

嵇安的聲音有幾分落寞，「我想應該是他吧，畢竟也只有他才那麼恨我。」

聽了他的話嵇康喃喃道，「難怪。」

「什麼難怪？」

「難怪許從雲送過來的那首琴曲明明是談及情愛的，卻偏偏卻在彈奏之間要你的命，我想那個妖精應該很愛你，愛之深恨之切。」

嵇安嘆息，「終究是我對不起他，他恨我也是應該的。」

嵇康卻不敢苟同，他搖頭道，「不，我想他應該很想跟你再續前緣的，大哥你知道嗎？那半首曲子寫的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他想殺你，卻也希望你能像司馬相如一樣幡然悔改。」

「是這樣麼？」嵇安怔怔說著，半響他眼中忽然就冒出了點點淚光，「他還愛我，他還想重新開始。」說著說著嵇安忽然蹲下身捂臉低低地哭了起來。

哭聲哽咽在喉嚨里，沙啞的話語像是他這些年來的悔恨。

「——可是我們都回不去了。」

嵇康同樣蹲下身，輕拍著嵇安的脊背，他輕嘆著，目光卻悠悠落到前面的房門上，似乎要透過這道門，去看裡面的嵇陵。

「你想見他麼？」

「你有辦法讓我見他？」嵇安有些激動地伸手拽住嵇康的衣領，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

嵇康摸了摸鼻子，「如果我估計沒錯的話，我想過不了多久你就能見到他了。」

「他，他會……他願意見我麼？」嵇安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眼巴巴地盯著嵇康問道。

「當然，」嵇康淡淡笑了，「事情拖了這麼久，總該解決了不是嗎？」

「我都聽你的，只要能讓我再見到青兒，從現在開始，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嵇康笑得無奈，「大哥，你不必如此。」

「好好。」

嵇安連聲應道。

他不知道嵇康是不是真的能讓他跟青兒見面，可是卻仍像是溺水的人抓著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不放，即使前路渺茫，也捨不得放手。

嵇安這才站起身就要回去，只是一時心頭還是五味雜陳，他搖搖頭，不去想那些。

冷靜下來嵇安頓時記起剛剛待在祝青房中的少年，然後轉過頭有些猶豫地盯著嵇康看，半響才開口問道，「三弟，祝青房中的那個少年，就是你喜歡的那個人嗎？」

嵇康頓了頓，還是微微點頭。

嵇安便又瞅了一眼不遠處緊閉的房門，斟酌著開口道，「我覺得他很危險。」

豈止是危險，嵇安沒有說的是，之前被那少年盯上簡直就跟被一條毒蛇盯上沒什麼兩樣，剛剛沒有發覺，此刻細想之下，頓覺後背的冷汗直往外冒。

嵇康聞言眼中涌動著無數不明的情緒，最後也只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知道的。」

嵇安看著他忍不住再度開口，「我說句實話，他好像並沒有看上去那麼愛你。」

嵇康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嵇安實在敏銳的可怕，這件事他是前兩天才剛剛想明白的，可是嵇安一看見嵇陵，就篤定他不愛自己。

嵇康似乎除了嘆息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深邃黝黑的眸子彷彿閃著微光的黑曜石，淺淺的帶著溫潤的光芒。

嘆息聲微涼，他斂目輕聲道，「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阿陵不如表面表現的那樣天真，我也知道他其實並沒有那麼愛我，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每次看著嵇陵對他撒嬌，心口就好像破了一個大口子，無時無刻不在往裡面灌著寒風，心一寸一寸的涼。

可是他卻無法扯開嵇陵那一層偽裝，不能也不敢。

嵇康緩慢卻堅定地開口。

「誰讓我愛他呢。」

——大概就是這句話了吧，嵇康只覺得這幾日壓在身上的枷鎖都卸下了，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所有負面的情緒都被洗刷幹凈，他扭頭看著房門。

一字一頓地說，「只要我愛他就夠了。」而且，嵇康忽然眼底劃過一絲狡黠，誰說我會是單相思？

要知道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候一張一弛才是王道。

再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嵇康跟著嵇安一前一後的離開了。

嵇陵抱膝坐在床上，錦裘早已冰冷。

感覺到三人的氣息接連離去，他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他愛嵇康麼？

他當然愛他，可這愛從頭至尾都不過出於利益二字，他想做的不過是憑藉嵇康修鍊成人形。這種愛太過薄弱，猶如雨下星火，稍縱即逝。

不要以為天生靈魄就有多天真，嵇陵是這世間唯一僅剩的靈魄，靈物一族所有的氣運都加諸一身，他能不聰明麼？

他深知自己是由嵇康手下幻化成靈，雖不是由他生殺予奪，但他化人形時卻不得不需要嵇康的幫助。

這也算是天道的因果吧，他受得是嵇康的點化，自然就得在化形之前受制於他。

不過，嵇陵輕輕地笑了起來，與主雙修，他也能得到不少益處呢。

這麼想著的嵇陵忽略了來自心底那絲輕微的酸澀感，其實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過於計較反而會看不清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