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相信老婦人的話，他有些茫然地跑出門，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站在一條小巷的門口。

這是嵇府不遠的老百姓的住宅區，現在還住這裡的多的是一些年老的老人捨不得離開。

或許進去，就能知道答案。

嵇康猶豫了，就好像冥冥之中有感應到也許不知道才更好，其實他已經隱隱清楚也許老夫人說得是真的。

小時候的記憶他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但他生母確實待他不好，母子也沒有什麼感情，不然親眼看著老夫人將她杖斃這麼多年來他不會一點報復的心思都沒有。

一位老太太拄著拐杖從巷子裡頭一步一步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嵇康讓開路，等她先過去。

老太太卻眯眼看了嵇康半響，然後才有些猶豫不定地問道。

「你是……康兒？」

嵇康打量老太太一眼，解釋道，「老夫人恐怕認錯人了。」

老太太卻仔細端詳了嵇康片刻，然後拍掌笑道，「可不就是康兒嗎！是嵇家三小子是吧？」

嵇康見她點出自己的來歷，遂有些疑惑地問道，「您是？」

「哦，看我這記性！」老太太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然後仰頭看著嵇康笑眯眯地說道，「不記得我了？我是宋奶奶啊。」

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嵇康輕輕皺眉想了片刻，才從腦海中找到這個宋奶奶。

「您是……父親的奶媽？宋奶奶？」

「是啊，就是我啦！」

宋奶奶雙手都放在拐杖上，笑咪咪地比劃著，「我當初走的時候康兒你才這麼點大，現在都長成大人嘍！」

宋奶奶的年紀很大了，一張口都能看見掉光了牙齒那粉紅色的牙床，難得她身體還那麼硬朗，能自己走路。

「我記得，宋奶奶你當時不是說跟兒子一起去外地麼？」

聞言宋奶奶稍稍嘆氣，「人老啦，總想著回家鄉看看，死在家裡總好過死在外面。」

「哪裡，」嵇康也想起小時候對這個宋奶奶僅存的一些回憶，語氣稍微溫和了些，「我看宋奶奶你現在也健朗的很。」

宋奶奶擺擺手，「不行啦，我回來沒幾天，剛聽到你父親沒了的消息，我就想著我看著他那麼些年，說句心裡話，實在是把他當我親子看待，誰知道他竟然走的比我還早呢？」說著宋奶奶幹癟的眼眶裡冒出點點淚光來

，「我就想著，好歹也要去看看他，這不，正好遇見你了。」

「是麼，」嵇康有些心不在焉地答著，然後聽著宋奶奶絮絮叨叨地講著那些陳年往事。

「……當年我走的時候他身體就不太好，早知道他走的那麼快，我怎麼也得留在這裡看著……也是，人快沒了的時候做事都糊塗，他那時候那麼寵著那個月姨娘我怎麼說也不聽，我早該想到不對的……」

「——宋奶奶，」嵇康突然打斷她的話，心下猶豫，最終還是開口問道，「您知道，月姨是我的生母麼？」

「你怎麼會這麼問？」宋奶奶詫異地抬頭看他。

「宋奶奶，你就告訴我是不是就好了。」嵇康說著，眼神中夾雜著幾絲微不可查的懇求。

「她怎麼可能是你的生母，月姨娘那時候傷了身子，根本不能生孩子，你明明是夫人的孩子。」

嵇康踉蹌了一下，頗有些站不穩，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清明，「也就是說，我真的是嫡子？」

宋奶奶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想到那時候發生的事，她安撫地拍了拍嵇康的手背，「雖然你在月姨娘身邊養了幾年，但正根上都是嫡子身份，府里有夫人在，誰敢說風言風語。」

話里話外，宋奶奶似乎對嵇康母親管家之道很有信心，嵇康苦笑，正因為她管的太好，所有人對這事都閉口不提，所以他才這麼多年來都不清楚這件事。

談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嵇府門口，嵇康抬眼看著上方的匾額，心中只覺得好笑，他才剛出門沒多長時間，結果現在就又回到了這裡，只是心情卻是天壤之別了。

將宋奶奶交給門房，然後嵇康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府中遊盪。

順著小路慢慢的走，最後走的累了，就幹脆在面前的小湖停下，也不在乎地上的泥土，坐在那裡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湖面發獃。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他身後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哥哥，你在幹什麼？」

嵇康沒有回頭，直到來人走到他身邊，跟他一樣坐下時，他才扭頭勉強扯了扯嘴角，當作回答。

「怎麼了？」

嵇陵也看出嵇康的不對勁，湊過去問道。

嵇康沒有回答，也沒有躲避嵇陵的親密，他低下頭，微微斂目掩去眼底的疲倦。

半響，才有些艱難地開口，「只是覺得有些累了。」

他說這話時滿身的落寞，低頭額前有髮絲垂落下來，在他臉上打下了一片小小的陰影，嵇陵忽然覺得心臟彷彿被一隻大手抓住，然後緩緩收緊，那一刻有種窒息的心疼。

下一刻，他搖搖頭，竭力驅散那種殘留的感覺，然後咬牙告訴自己都是錯覺，閉了閉眼，他伸手握住嵇康的手，開口安慰著說道，「累了就休息，不要想那麼多了。」

嵇康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嵇陵有些心急，卻強自在心裡解釋，嵇康向來處事淡淡，這種情況幾乎沒有過，他當然要關心。

「阿陵，」嵇康忽然反手抓緊嵇陵，轉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嵇陵，那雙墨玉般的眸子里是不容錯認的深情，「你愛我嗎？」

嵇陵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口中猶自答道，「我當然愛你。」

由於嵇陵低下頭，所以他沒有看見嵇康在他的目光避開後那一刻一閃而過的受傷神情。

「是麼，那真好。」

嵇康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一絲情緒，嵇陵卻在那一瞬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丟了。

嵇康抽回手，站起身，說道，「回去吧。」

還來不及適應手上的溫度突然消失，嵇陵跟著站起身，小跑著追上嵇康。

「你為什麼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