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怎麼都躲不過去了。

嵇陵心下暗忖，面上卻仍裝作一副懵懂害怕的模樣隨著宋管家一同出門。

「宋叔，你知道老夫人見我幹什麼嗎？」

「這個麼，」宋管家笑的溫和，「我還真的不知道，老夫人做事很少同下人說的。」

「連宋叔也不知道麼？」

「連我也不知道。」

「哦。」嵇陵有些失望地轉過頭專心走路，還以為能問到什麼消息呢。

「到了，」穿過迴廊，宋管家停下腳步，指著面前的院落徐徐開口道，「郎君就自己進去吧，老夫人想單獨跟您聊聊。」

「哎，」嵇陵還沒來得及說話，宋管家就躬身快速的離開了，他只得回過頭打量著這座院落。

低垂下眼，遮擋住眼底的嘲諷，嵇陵做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進了門。

偌大的院子空蕩盪的，鋪著細碎石子的小道上落滿了枯黃的樹葉沒有人打掃，嵇陵踩上去發出的聲音在這靜謐的環境中就顯得分外清晰。

走過庭院，順著長廊一路往前，嵇陵竟是沒有看見一個下人，到了主屋他才看見老夫人的背影。

她站在窗前，正仰頭看著外面一株合歡花樹發獃，聽見聲響，她才轉過頭對嵇陵淡淡一笑。

「你來了。」

嵇陵應了一聲，見老夫人又回過頭去看著那窗外合歡樹變得光禿禿的枝丫發獃，不由的好奇上前。

身邊忽然多了一人，老夫人也沒有去看他，半響忽然淡淡開口，「我記得這株合歡花樹還是當年我嫁進來的時候相公親自種下的，這麼多年過去，萬事都已經物是人非，卻獨獨它還是當年的模樣。」

嵇陵摸不清她到底想說什麼，只能沉默聽著靜觀其變。

「什麼東西也經不過時間的摧殘，」老夫人嘆息一聲，剛剛她見了宋奶奶，兩人談起以往，現在的心情很是複雜，對著嵇陵也禁不住有些心軟，「康兒跟你說過月姨娘麼？」

嵇陵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可是他又想起來之前嵇康說老夫人不是他生母的事，遂猜測著開口，「是哥哥的生母麼？」

老夫人很是複雜地看了嵇陵一眼，「看來你對他來說確實是不同的。」

嵇陵聞言只能羞澀地笑了笑，不再言語。

「他是不是對你說我杖斃了他的生母？」

嵇陵有些猶豫著沒有開口，老夫人一見到他一副模樣心中瞭然，遂嘆息道，「你不必如此，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的，我只是沒想到我們母子之間這麼多年來都存在著這麼深的隔閡。」

「什麼……隔閡？」聯想到他對老夫人生出來的莫名好感，嵇陵心下隱隱浮現出了一個猜測。

「養母作生母，生母作仇敵。」

老夫人這兩句話說的很輕，可是卻不亞於一聲炸雷在嵇陵耳邊響起，他終於知道對老夫人莫名的好感從何而來了，因為她就是嵇康的生母，生身之母，自然是會對嵇陵有所影響，也終於明白之前嵇康為什麼會是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了。

「你看起來似乎並不驚訝？」

老夫人扭頭眯眼打量著嵇陵，眼底似乎有幾分洞悉的意味在裡面。

嵇陵心中一驚，但很快就開口道，「我一直覺得老夫人您人很好，不像哥哥說的那樣，相比哥哥說的，或許這個消息才更能讓我相信。」

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嵇陵一眼，走到軟榻上坐下，指了指椅子，一面對嵇陵道，「坐著說話吧。」

嵇陵順從地走過去坐下，見老夫人身邊也沒有丫鬟伺候，不由好奇發問道，「我剛剛過來這院中一個人都沒有，沒想到老夫人身邊也沒人伺候？」

「哦，」老夫人一手搭上茶幾，有些懶洋洋地開口，「我嫌那些人太煩，就讓他們都出去了。」

自從嵇陵進來，老夫人對他的態度一直溫和，想起前幾天得知他跟嵇康關係時的暴怒，這種態度簡直可以稱之為詭異了。

嵇陵只覺得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只能做出一副微笑附和的模樣。

似乎是察覺到嵇陵的拘束不安，老夫人忽然露出一個略帶苦楚的笑容來。

「孩子，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嵇陵，我叫嵇陵。」

嵇陵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雙手捧著，似乎在感受茶水的溫度。

聽見老夫人問話，忙不迭地答道。

老夫人聞言一怔，「姓嵇？」

「嗯，」嵇陵似乎有些羞澀，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老夫人，見她臉上沒有慍色，才軟軟地開口道，「哥哥說跟他一個姓。」

他自己知道嵇康是因為他沒有名字才讓他跟他一個姓，但老夫人不知道啊，而且嵇陵還又故意說的含糊不清，是以她一下子就聯想到之前的事，又思及女子出嫁冠以夫姓，頓時臉色就有些沉了下去。

強行將心底隱隱升騰的怒氣壓制下去，老夫人再度開口道。

「你知不知道康兒再過半個月就要成親了？」

嵇陵一怔，老夫人見他這幅模樣就知道嵇康沒有對他說，遂開口道，「看來康兒沒有對你說？不過現在說也不晚，再過半個月他就要跟長樂亭公主成親了。」

「是麼？」嵇陵低喃著，滿臉的錯愕與傷心，但心中卻並非臉上表現的那樣，而是對婚事提前的驚訝。

端起茶杯送到嘴邊掩飾住微微翹起的唇角，老夫人淺啜一口茶水，略有些冰冷的茶水滑過喉管，她微微皺眉，正要叫人，卻想起來自己將人都遣散了，只能不動聲色地放下茶盞，抬眼看向嵇陵。

一字一頓說道，「所以我希望，你能離開康兒。」

嵇陵捧著茶杯的手猛地收緊，沉默半響，他忽然抬頭緊盯著老夫人，問道，「那夫人您是以什麼名義在說這句話？」

聞言老夫人笑了，她的手指摩挲著茶盞杯壁，「什麼名義？我剛剛不就說了麼？以他生母養母的名義還不夠嗎？」

就說她剛剛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種事，原來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嵇陵暗暗磨牙，卻抬頭笑得無懈可擊，「我只尊重哥哥的選擇。」

老夫人也不生氣，只淡淡說道，「你還不明白麼？康兒答應成親就已經說明了你在他心中沒有那麼重要不是麼？」

聞言嵇陵沉默了下去，的確，就像老夫人說的那樣，自己在嵇康心中的地位並不很重。

「你身為男兒，又不像女子一樣依附男人而活，為何不自己做出一番事業，到時候嬌妻美妾的，豈不人間盛事？」

嵇陵低著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沉默不語。

老夫人也不急著要他的回答，伸手在茶幾下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錦囊來，放在茶幾上朝嵇陵那邊移過去。

「這裡是五百兩銀子，足夠你下半輩子揮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