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一落下，周圍頓時陷入了難堪的沉默當中。

嵇康低垂著頭，嵇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這人身上散發的濃濃悲哀，他有些不忍地別過頭不去看他，繼續說道。

「不用為了我而特意去退親，你娶她其實也沒什麼不同，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待在你身邊，不好麼？」

嵇康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抬頭時嘴角的笑意還透著苦澀，直直地盯著嵇陵。

「你不是說，不想讓我的身邊有其他人麼？你不是說，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一輩子就好麼？現在你勸我娶親，多出來的一個人又算什麼呢？！」

「可是原本就是這樣的！不是嗎？」嵇陵試圖讓他明白，「你大哥跟祝青不也是這樣嗎？只是娶親而已！」

「只是娶親而已？」嵇康重複著這句話，然後笑得嘲諷，「你跟我說只是娶親而已？」

「難道不是麼？」嵇陵別開眼，「你的母親不都希望你成親麼？我只是個靈魄，又是男子，如何能為你傳宗接代？」

嵇康死寂的眼中忽然升起一點火光，他伸手緊握住嵇陵的肩膀，目光期待。

「是母親對你說什麼了？是不是？其實你根本不希望我成親是不是？」

「沒有，」嵇陵搖頭，「哥哥，我從來不會對你說謊，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成親。」

聞言嵇康有些無力地鬆手，他失魂落魄地後退了一步，才喃喃說道，「你騙我。」

怔怔半響，他忽地苦笑起來，嘴裡泛著的苦澀意味一直深到心底。

「虧我自信至此，原來到底也不過只是自作多情罷了。」

「哥哥……」嵇陵有些猶豫地開口。

嵇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流動的情緒瞬息萬變，以他的驕傲，總不會會接受一個根本不愛他的人繼續留在他身邊。

只是，閉了閉眼，再多的情緒都化作一聲嘆息。

所有將要出口的話就此被吞咽入腹，再也沒有得見天日的機會。

——他捨不得。

「我會娶長樂公主，如你所願，這樣可好？」

嵇康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嵇陵卻覺得心口像是被細針輕輕扎了一下，他抬頭笑得燦爛。

「嗯。」

看著嵇陵秀美臉上浮現出的笑容，嵇康第一次生出想把它撕碎的衝動，他想看看在這張面具之下，究竟有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愛意。

勉強定下心神，嵇康沙啞著聲音開口，「走吧，我們回去。」

說完率先往外走去。

嵇陵跟上他，極其自然地伸手拉著他，嵇康的動作一頓，嵇陵察覺到，扭頭疑惑道，「怎麼了？」

嵇康默了默，搖頭說道，「沒什麼。」

說完反手將嵇陵的手握在掌心，牽著他走。

另一邊，阮籍借病卸職，馬車剛進京城，疾馳而過時揚起身後一地的灰塵，城門腳下一個青衣斗笠打扮的人伸手扶住斗笠，黑紗漂浮起來，揚開的瞬間露出一雙不似人類溢滿獸性的豎瞳。

馬車走了不遠，忽然面前冒出來一名黑衣勁裝打扮的男子抱劍站在前面不走，車夫連忙勒馬，堪堪在距男子兩步時停下。

車廂裡面的人沒想到會突然停車，阮籍一個慣性身體繼續往前沖，辛虧他身邊的女子扶了他一把，才不致磕到桌角。

突然來這麼一出，阮籍扶穩身體之後臉色瞬間不好，他猛地掀開車簾，見著站在馬車前面紋絲不動的男人，頓時清楚車夫突然停下就是因為他，語氣也隱含怒氣。

「你不要命了？」

他話音剛落，男人就朝他一抱拳。

朗聲開口，「我家爺請阮先生過府一敘。」

阮籍沒想到自己剛剛回京就有人找自己，而且用的還是這種方法。

他這人素日輕狂慣了，又怎麼會給這男人好臉色，頓時挑眉冷笑道。

「你家爺算什麼東西？他讓我去我便得乖乖過去不成？」

男人的臉色不為所動，面容依舊冷峻，重複道，「我家爺請阮先生過府一敘。」

朝他翻了個白眼，阮籍不想再搭理他，轉身就要重新鑽進車廂里。

不妨男人忽然一拍手，周圍就冒出來許多同他一樣打扮的黑衣人，這些人將馬車團團圍住。

那些停下來看熱鬧的人見勢不妙頓時一鬨而散。

阮籍慢慢轉身，眯眼看向男人，「強請？」

男人的態度卻放的很低，他應聲答道，「爺說阮先生不來不行，在下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阮籍冷哼一聲，卻是毫不猶豫地繼續掀開簾子就要進去，對男人的話根本不予理會。

男人也不攔他，卻也不讓開，車夫看著他擋在前面，有些為難地回頭問道。

「阮先生，您看這……」

「不用管他，」阮籍的聲音冷冷的，「我就不信他敢不讓！」

車夫為難地看了看男人，低聲開口道，「你還是快點讓開吧，不然我真的會撞到你的。」

男人笑了笑，不予理會，他走到馬車一側，伸手敲了敲車窗，聲音壓的低低的。

「阮先生，我也不希望硬來，可是如果您不肯去的話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我想，您應該不想看到現在跟您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名譽有損吧？」

他的話音剛落，裡面就傳來瓷器落地的聲音，不多時，阮籍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你是怎麼知道的？」

男人笑了笑，沒有說話，靜默半響，阮籍才妥協開口。

「我跟你們走一趟就是了。」

聞言男子揮了揮手，剛剛冒出來的那些黑衣人就都散開了，他一個使力跳上馬車，曲腿跟車夫坐在一起，開口道，「走吧，我指路。」

車夫往旁邊縮了縮，抬眼看了看男人，這才揮動鞭子，驅動馬車。

街角處，之前青衣斗笠的人抬眼看向馬車疾馳的背影，停頓半響，終於邁動步伐，卻是馬車行駛的方向正好相反。

「你要帶我去哪？」

車走了半響，阮籍才忍不住開口，聲音中隱隱含著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