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麼？

等死的時候袁孝尼突然平靜了下來，腦海中浮現的就只有這一個念頭。

這些年來的算計到頭也不過一場空，他把什麼都丟了，名字，身份，變成他曾經最憎惡那種人。

都不過因為那個人。

曾經他是什麼樣子呢？

袁孝尼的眼神有些茫然，他似乎已經想不起來了，這多年的愛恨始終都圍繞著嵇安一個人，每時每刻都在想著怎麼樣才能殺了他，可是明明一開始，他也是一隻天真到愚蠢的蛇妖啊！

道士的符咒逼近，袁孝尼安靜地閉上眼，靜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耳邊是嵇安曾經溫柔到寵溺的聲音。

——通體碧綠，你單名一個青字可好？

——青？

他想起來了，他曾經的名字，是叫林青啊！嵇安親口取的，他明明說過不會丟下他的！可是最後還是食言了。

袁孝尼緊閉的眼角有淚水溢出，無聲無息地滑落到地上，滲進泥土，再見不到一絲痕跡。

下一刻，就是灰飛煙滅。

「等等！」

眼見道士的符咒就要落在袁孝尼身上，，突然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道士皺眉抬頭，不遠處氣喘吁吁站著一個年輕道人。

見他停手，那年輕人才三步並做兩步跑到袁孝尼跟前，扶起他，皺眉開口，「師叔，您這樣做不合規矩。」

道士一看見來人，頓時皺眉，「你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之前長樂府上的玄一，有些無奈地扶穩袁孝尼，然後他看了看面前道士，躬身行禮。

「土勻師叔，掌門他們都很擔心您，派我出來找您的。」

聞言土勻的眉頭，頓時皺的更深，卻沒再介面玄一的話，反而看向袁孝尼，然後問道，「你要護著這蛇妖嗎？」

玄一扭頭看了袁孝尼一眼，然後有些無奈地開口，「師叔，您要殺他不合規矩。」

「什麼破規矩，我只知道這妖精要害人。」

「師叔，不如把他交給我吧？」

土勻哼哼兩聲，態度有些倨傲，「交給你讓你偷偷放了他麼？」

「當然不是，」玄一失笑，「我是想著既然阮先生中了他的蛇毒，怎麼樣也得讓這妖精給他解了才是，不然豈不是真害了一條人命？」

土勻有些狐疑地抬頭看他，「你真這麼想？」

「不然呢？」玄一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小小的一方古樸銅鏡來，然後伸手遞給土勻，「師叔，這是掌門交給我的傳音鏡，原本就是為了找您用來聯絡的，現在遇見師叔正好請回去的時候代為轉交給掌門。」

土勻的眉頭有一瞬間的鎖緊，很快又放鬆開來，他接過銅鏡，開口問道，「你不回去？」

玄一搖搖頭，「師叔先回去吧，阮先生的毒還沒解，我帶著蛇妖去為他解毒。」

土勻沉默片刻，也沒有強求著要殺袁孝尼，將手中符咒都收了起來，最後朝玄一點點頭，然後毫無徵兆地探出手一把抓住玄一，在他身上里里外外摸了個遍，見確實沒有聯絡的工具，眼中神色滿意，轉身幹脆利落的離開了。

至於回山門？掌門沒來，誰還能壓著他回去不成？

「呼~」

眼見著土勻的身影真的消失不見，玄一這才鬆了一口氣，轉眸看了一眼袁孝尼，淡淡開口道，「你最好老實一點，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袁孝尼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默著沒有開口，金黃色的豎瞳里依舊散發著冰冷的光芒，只是眸底深處的那絲火光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不見。

玄一似乎對袁孝尼沉默順從的態度很是滿意，推搡著他往來時的方向走。

領著袁孝尼進了城，天色已晚，街上沒有多少人，借著夜幕的掩飾，玄一領著袁孝尼盡走小巷，倒是沒有人發現他們之間的異樣。

「進來。」

停在一扇破舊的木門面前，玄一伸手推門，袁孝尼這才發現這扇門竟然都沒有上鎖。

玄一一把拽住袁孝尼的胳膊將他拉了進去。

小院裡面雜草叢生，看起來很久沒有清理過了，屋裡也不像是住過人的模樣，難怪這門也沒有鎖，只怕這間屋早已經荒廢了。

一進門玄一就放開袁孝尼不去管他，自己徑直撥開草走到枯井那裡將吊在裡面的木桶拽了出來。

桶裡面裝著一個土黃色的布包，玄一從裡面掏出一個跟之前交給土勻一模一樣的銅鏡，玄一雙手掐訣，銅鏡漂浮起來，等到開始泛出淡淡的白光時，玄一這才出聲將之前的事一五一十重新說了一遍，然後收勢銅鏡輕飄飄地掉在他的手上，隨手把玩了兩下，玄一重新將銅鏡塞回袋子里，又掏出來一張符紙用在自己身上。

下一刻他就變成了一個面容平凡僵硬的中年人，整理好東西，玄一重新將木桶吊回井裡。

等到他將一切弄好，袁孝尼才啞著聲音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玄一有些訝然地看了他一眼，道，「我還以為你不打算開口了呢，怎麼，剛剛被師叔嚇到了？」

頂著那張平淡無奇的面癱臉說出這句話來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袁孝尼皺了皺眉，「你應該不是為了阮籍才救我的吧？」

玄一淡淡開口，「不好意思我還真的就是因為阮籍才救的你，不過在這之前，你還是陪我去見一個人吧，」說到這裡，玄一的聲音里夾雜了些許的笑意，「說起來，還是你的熟人呢。」

袁孝尼聞言無可無不可地動了動唇，然後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你就不好奇是誰嗎？」

面前突然湊上來一張僵硬的中年臉，袁孝尼的眸光一閃，若無其事地別開眼，淡淡說道，「早晚都會見，我何必那麼著急？」

玄一笑了兩聲，那張臉皮卻僵硬著不動，看起來尤為怪異，他意有所指地開口。

「如果剛剛你要跑，也不是沒有機會。」

袁孝尼一怔，然後垂眸淡淡說道，「我不過是不想再逃避了，了卻心願，是生是死，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是麼？」玄一摸著自己的下巴，饒有興緻地開口，「可是錯過了這次，恐怕你會失望了，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好心人麼？」

袁孝尼聞言一驚，頓時看向玄一，他眼中沒有一絲波動，高高在上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你——」

話沒說完，袁孝尼就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玄一冷眼看著他倒在地上，伸腳輕輕踢踢他，見他一動不動，才嗤笑道。

「做了這麼多年的妖，怎麼還是這麼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