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聽到的是阮籍康復的消息。他微微一愣，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細看時卻分辨不出。

此後彷彿斷了聯繫一般，嵇陵再也沒在嵇府出現過。祝青倒是找過嵇康兩次，但嵇康也沒能從他那裡知曉嵇陵的去處。

彷彿那個少年，從未來過。

……

詩會是被阮籍硬拉著帶過去的，聽說是個現下聲名鵲起的名士舉辦的賞梅宴。

阮籍看不過嵇康整日窩在家中懨懨的模樣，強行上門拉了他過去。

主人還未露面，只請了丫鬟將他們兩人帶到梅園。裡面已經有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賞著盛雪之下開的越發妖嬈的紅梅。

嵇康站在一角冷笑著朝阮籍開口道，「紅梅過分妖嬈，倒不如白梅傲骨錚錚。看來請你的主人家也不過是一個附庸風雅之輩。」

他這話說的有幾分刻薄，阮籍看不過眼，爭辯道，「難不成這紅梅白梅還能選擇自己想要的顏色不成？你只管賞梅就是。」

嵇康冷笑數聲，雙手抱胸靠在梅樹上不再多做言語。

只是仰頭看著這天空中紛紛揚揚落下來的雪花，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少年初見時那副清冷絕然的模樣。

遺世獨立，宛若白梅。

思及少年的那副皮囊下的性子，嵇康忍不住低頭淺笑，倒是被他表面模樣矇騙了過去。

嵇康正想著，突然一陣喧然打斷了他的思緒。抬眼看去，主人家姍姍來遲。

青年身上穿著厚厚的斗篷，他看起來年輕的緊，似乎才不過二十齣頭。面容俊朗，笑起來的模樣溫和可親。

他先是帶著歉疚的笑容對著眾人躬禮致歉，然後淺笑著邀請眾人一同到不遠的亭中避雪。

眾人紛紛應下，阮籍遠遠地朝嵇康喊道，「叔夜，你還傻站在那裡幹什麼？還不過來。」

聞言眾人沒有什麼反應，倒是那主人家回頭看了嵇康一眼，眼神中有些好奇。

嵇康對著阮籍微微點頭，然後對上青年好奇的眼神，略一猶豫，還是朝他點頭示意。接著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青年匆匆喊了一聲，然後示意自己身後的丫鬟帶眾人過去。自己卻朝著嵇康的方向跑了過去。

嵇康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只能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等著他靠近。

「呼……」青年似乎身體不太好，短短的一段路他跑過來竟然也氣喘吁吁的，額頭甚至也滲出了細密晶瑩的汗珠來。

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透出了些許薄紅，他看著嵇康，眼神期許著問道，「請問您……是嵇康嵇先生嗎？」

嵇康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我是嵇康沒錯，你有什麼事情麼？」

「真的是您！」青年一把握住嵇康的手，雙眼亮晶晶的，「我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態，沒想到您真的會來赴宴！」

「你？」

嵇康疑惑，自己似乎並沒有收到邀請函，只是被阮籍拉過來而已啊。所以才會想提前離場。

被青年握住手的嵇康有些尷尬地輕咳，青年這才反應過來。他放開手幹咳一聲，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開口說道，「嵇先生抱歉，我孟浪了。實在因為太過仰慕您，看見真人有些抑制不住。」

嵇康淡笑著，他神色自若地放下手，「無事。」

「嵇先生不過去一同賞梅麼？」

「不了，」嵇康婉言謝絕，「比起紅梅，在下更偏愛白梅。」

「這樣……」青年笑的有些驚喜，「我也是這麼同我叔父說的，可惜他還是更愛紅梅。」

「郎君不必再尊稱我，直呼嵇康就好。」

青年撓撓頭，笑得羞澀，「那我就不客氣了。嵇康，同我進去坐坐麼？」

嵇康不答反問，「這是郎君叔父的園子？還沒請教郎君的名諱？」

「是啊，」青年這才像是反應了過來，頓時臉頰通紅，十分不好意思，「我忘了向你介紹自己了。嵇康，我姓呂，單名一個巽，表字長悌。嵇康如果不介意，可以直呼我的字。」

嵇康笑了笑，說道「長悌，若無其他事，我就先行告辭了？」

呂巽拉住嵇康，挽留道，「此次賞梅賞的可不是這外面的紅梅，而是我特意拿出來的從番邦得來的白梅花茶。嵇康既然也偏愛白梅，難道不過來一賞麼？」

瞥見不遠處的亭子里阮籍在朝自己揮手，原本還有些猶豫的嵇康欣然應允。

呂巽臉上的喜色溢於言表，他拉著嵇康往亭子走去。

「這位是？」

瞥見呂巽拉著人回來，眾人除了阮籍幾乎都不認識嵇康，遂有個人站起身詢問道。

呂巽看起來心情很好，蒼白的臉上還染著一層薄薄的紅暈，笑著對眾人介紹道，「這位是名士嵇康。」

然後又朝嵇康一一介紹的眾人的身份，嵇康微微點頭示意，然後神情淡淡地越過人走到阮籍身邊。

眾人對於他這幅態度卻不敢多說什麼，呂巽安撫地朝他們笑笑。然後坐到桌子上那個空置的位置上，微微扭頭對湊到自己耳邊的丫鬟說道，「把茶具擺上來吧。」

丫鬟點了點頭，遂將手裡提著的木盒子放在了圓桌上。打開盒子，將裡面的茶杯一個一個依次擺在眾人面前。

呂巽一招手，另一個丫鬟就將手裡一直捧著的繪著青蓮纏枝的白瓷茶罐放在了他的手邊，然後恭敬退了開去。

呂巽伸手打開茶罐，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襯著繪著青蓮的瓷蓋，竟顯得尤為好看。

依次為眾人面前的茶杯中添上幹白梅花。另一旁主動有下人過來倒上開水，那個丫鬟也順手將茶罐拿了下去。

白梅花幹浮在滾燙的熱水中，慢慢舒展開蜷縮起來的花瓣。

瓷杯中漂浮著三兩朵潔白的整朵梅花，有馥郁清香從茶水中逸出，纏繞在這個小小的亭子四周。

呂巽親手端起一杯茶盞送到嵇康手上，笑得溫和從容，「嵇康嘗嘗這花茶？」

嵇康正想推辭，不妨阮籍彎肘撞了他一下。頓時拒絕的話梗在喉間。見他久久不答，呂巽臉上有些尷尬，氣氛也彷彿凝固了起來。

阮籍忽然大聲笑了起來，邊笑邊往桌子那邊走，說道，「長悌親手泡茶可不多見，我可要做第一個品嚐的人！」

被他這一打岔，嵇康也像是回過神來，朝呂巽歉疚地笑笑，嵇康伸手接過茶盞。

呂巽鬆了一口氣，然後才回頭對阮籍笑道，「哪次我沒有為你泡過茶？現在倒像是我薄待了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