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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白龍 作者:匿清浅 字數:2791 更新時間:2021-06-06 10:04:48
秦赫闖進這間宮殿的時候,少年太子坐在殿里那張大床上,好整以暇的整理著衣襟。
他身後躺了個姑娘,睡得安靜,絕色的容顏不施粉黛,眼尾卻還留有一絲風情萬種的紅暈。
「哈哈,殿下好興緻啊,外面烽火連天,您卻在這抱著美人巫山雲雨呢?」
床上的「美人」睜眼淡淡的望了一眼,淡漠的目光似寒冰般落在秦赫身上。
秦赫有那麼一瞬間被震懾住了,但畢竟是戰場老將,一個目光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殺傷力。
柴珺整理好了衣襟,拿過了靠在床邊的一柄素白的劍。那是白龍鱗片化成的長劍,在落進殿里的陽光下泛著七彩的暈光。
少年是練過劍的,長劍在他手裡舞得長虹貫日,但他並沒有什麼對敵的經驗。
秦將軍在戰場廝殺多年,根本不在意他這花拳繡腿舞出來地三腳貓的功夫。
柴珺討不著好,反倒是自己先體力不支了。他練劍本來也只是用來強身健體,傷不到秦赫也在意料之中。可他還是覺得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殿下還是別掙扎了,束手就擒,老臣也好讓你走得舒服點。」
「秦赫,我父皇對你有哪點不好,老師去告誡他你有謀反之心他也沒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柴珺丟開了劍,後退了幾步,站到了床邊,「還有老師……老師有哪裡對不住你!」
「哈哈哈——」秦赫大笑了起來,「我的小殿下啊,你又何曾看見他們對不住我的地方?」
柴珺一怔。
「我們秦家可有哪點對不住你們?」秦赫斂了笑,表情顯得有些陰惻惻,「我父兄可有哪點對不住你們?我戰場上的兄弟可有哪點對不住你們?一杯鴆酒,全都化作了烏有!」
「秦老將軍不是被流矢擊中了心脈才去世的嗎?」
「哈哈哈哈流矢……我爹最引以為傲的就是箭術,他會被流矢傷到?」秦赫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又陡然拔高,化作咆哮,「那都是你親愛的的好父皇設計的計謀!他怕我秦家功高蓋主!」
「你們人類真的很奇怪。」床上的白龍忽然出聲,撐著頭繞有興趣的看著對峙的兩人,「明明是同類,卻總為一點細枝末節的小事拼喊廝殺。」
「小白……?」柴珺有些不太理解的轉身看著顯得妖嬈的白龍。
「秦將軍說得沒錯,是你父皇先對不住他的。」白龍坐了起來,柔順的長髮在慢慢變白,「但卻和他父兄沒什麼關係。」
「他剛才進門還在想,憑什麼你們父子身邊能有那麼多女人,連他愛的人都被輕易奪走。」白龍抬起那雙水青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秦赫,「看見我的那一瞬,還在想要怎麼搶走。」
柴珺一愣,看向秦赫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秦赫的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
「秦將軍知道我是龍吧?」
秦赫吞了口口水。
「我被困在這裡這麼多年,秦將軍知道我為什麼不跑麼?」
「國師設了陣法……你走不了。」
「可他都死了那麼多年了。」白龍拉長了語氣,故意的看了一眼柴珺。
「是……因為我?」柴珺倒是反應得很快,「我才是困住你的原因?」
「陣法是用你的血構建,你不死,我走不了。」白龍笑了起來,冰冷的,「但我是龍,我不能殺人,我殺不了你,所以我走不了。」
「秦將軍大可現在殺了他,看看你能不能承受住一條龍的怒火。」
秦赫遲疑了。
柴珺卻愣在原地,直勾勾的看著白龍:「是……真的嗎?」
白龍仰起頭看著他,水青色的眸子里印著個小小的他。
「我騙你幹嘛?」
「為什麼……一直不說?」少年的臉色慘白,唇上的血色盡褪。
「我說了又能怎麼樣?你還能自殺不成?」
少年張張嘴,無話可說。
白龍下床,招手御劍,被少年丟開的白龍劍到了他手裡,一瞬寒芒盡綻。
「我不太會用劍,希望秦將軍見諒。」白龍抬劍直指秦赫,劍鋒上慢慢凝出了冰華。
秦赫很自負,但還沒有狂妄到覺得自己能和一條龍打鬥的地步。看見白龍御劍襲來,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撤,撤離了宮殿之後,白龍果然沒有追來。
白龍站在殿門口,水青色的眸子里凝了一層寒霜。
「小白……」柴珺走到他身後,輕輕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白龍身上只著了一件薄衫,衣帶束得鬆鬆垮垮,被他這麼一拽,拽落了一截。
「別扯我衣服啊!」白龍轉身瞪了他一眼,眸中寒冰消散,那一汪水青色的瞳仁又似春日綠水般柔和溫婉。
他丟開手裡的劍,扯上滑落的衣襟,遮住了如玉般肌膚上斑駁的紅痕。
少年看著他身上那些痕跡,覺得有些觸目驚心。那都是他在不久前留下的,一道道都是他留下的印記。
白龍和他擦肩而過,表情清淡如常:「秦赫大概一時半會不敢進來,我再睡會兒。」
「小白。」少年抓住了他的手臂,引得白龍側眸看他。少年低垂著眸子,纖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深沉,「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可以走了?」
「……你別信啊。」白龍有點無奈的看著他,「要真的你死了我就能走,你早死了。」
「誒?」
「我是不能殺人,但我可以借刀殺人。」白龍抬手往少年額頭彈了一下,「再告訴你一點吧,龍可讀心,亦可控人如傀儡。只要我想,我完全可以控制你自殺。」
小小的敖凌確實狂妄,但也有狂妄的資本。他愛玩,但不是不學無術。龍族的傳承,龍族的力量,他都完美掌握。
與其說他是被陣法困在這裡,不如說困住他的,是少年那顆純凈得宛若明珠的心。
他是心甘情願的給少年做「藥」。
少年愣了半晌,才終於想透過來。
他給秦赫下了個套。龍的力量不容小覷,但他一向溫順,宮裡宮外知曉他存在的人也一定知曉,想來易怒的龍在這些年間完全沒有發過脾氣。
要麼是他心情好,要麼就是,他不能。
他把自己最為妖邪的一面展現給了秦赫,讓秦赫聽信了他的話,以為這他溫順真的是因為陣法所限。
既然柴珺是陣法的關鍵,秦赫就不敢輕易動他。他不敢也承受不來一條龍的怒火。
「太過分——」吧。
「住手——」
「柴珺——」
少年控訴的話語還沒說完,就突然嗆咳了一聲,咳出滿嘴血沫。
他不敢置信的低頭,看見了穿胸而過的一支箭矢。
殿外的秦赫那一瞬間覺得渾身的血脈都被凍結了,他沒來得及攔住躲在暗處的射手,那一支箭矢穿心而過。
白龍和少年只隔了幾步遠,卻沒來得及拉住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見少年略顯消瘦的身體似斷線的風吹一般直直跌落。
摔在了宮殿外。
明明只有一步之隔,白龍卻被鎖死在殿里,怎麼也跨不過那低矮的一小段門檻。
「柴珺!柴珺——!」白龍用力錘打著殿門那道隱形的屏障,一圈一圈水波般的紋路在他面前擴散,可他就是掙脫不了。
「你出不來?哈哈你不出來!柴珺死了你也出不來!哈哈哈哈——」秦赫在怔愣之後,放肆的大笑了起來。
白龍乏力的靠在那道無形的屏障上,慢慢跌坐到了地上。白皙而纖長的羽睫慢慢凝上了一層寒冰:「柴珺……」
他是龍,是水的寵兒,天生就可以操控天下一切的「水」。近到屋中未飲完的茶、御花園的清池水、城外護城河尚未退卻的洪水;遠到奔涌的黃河長江、東海之中無盡的海水、九天之上翻湧的雲層。
一切的水此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甚至連這些人奔涌的血液,都能被他掌控。
可他卻控制不了自己眼裡滑落的淚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凝成一朵朵的冰花。
東海青龍是木屬,但他不同,他是白龍,極陰之龍。父王常說他的鱗片比雪花還美,終有一日,他會翱翔九天,掌控風雪。
他是冬天送給東海的禮物,也是掌控冬天的龍神。
但他一直掌握不了這股力量,所以他一直和其他青龍沒什麼區別,木屬,喜陽,懼金,怕火。
直到前一刻,他都覺得自己不可能掌握父王所說的力量。
原來,得心涼了,才能學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