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靖元二年，八月。

我是常若，後宮的淑妃，皇帝的下屬。

甘泉宮中的更漏聲在破曉時分斷了。

透過水月軒寢殿的窗子，天邊層疊透出的緋色霞光映到身上，忽然覺得像是春日裡沁香園開起來鋪天蓋地的杏花吹了一地，沉寂了一夜的院子顯出了個大概的輪廓，我在這裡坐到了天亮。

肅穆的皇城，就在每日的陰陽交替中蘇醒，看著天光，我皺眉低頭捏著額角，盤算了一夜都不曾理清的思緒亂如麻，好似只能感慨一句世事無常，然後驀地生出種落敗感。

更漏續了起來，輕軟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聽起來是小螺，她轉到我面前，放下茶盞，見我睜著眼睛時倒是嚇了一跳。

「夫人，您一夜沒歇息，眼圈兒都發青了，不如趁著現在還早，好歹去睡一會兒吧。」

我伸手，搭著小螺的胳膊站起身，眼前一陣眩暈，只覺得一雙眼睛幹澀的厲害，就這小螺剛端進來的茶喝了兩口，再開口還是覺得喉中幹澀沙啞，「雲書姑姑那邊有什麼話沒有，陛下如何安置那個女子？」

小螺的一臉難過都沒來得及收起，我心中發笑，料到了結局，那個傻丫頭倒還小心斟酌著寬慰我。

「您是從蜀中就陪在陛下身邊的，十幾年風風雨雨，這滿宮裡誰都不及您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那江晚汀只是與陛下年少時相識過罷了，陛下一時不好推拒收進宮來，再怎麼樣加封，都不會越過夫人去的。何苦和那個人較勁呢，您得放寬心啊。」

不必在乎麼？我低頭摸了摸腰間那隻羊脂玉的雙魚佩，努力琢磨著主上此舉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惜了，主上向來嫌我蠢，怎麼教也生不出旁人那種七竅玲瓏心，故而主上行事，我每每最多隻能猜透兩三分。

我半依著小螺的手臂，忍下了自五臟六腑中微微的抽痛，昔年主上還未承繼大統，我受命入蜀地太尉府中為內應，功成之日尚有一條命在，但那太尉府中屬實危機四伏，後來一年多雖養好傷解了毒，卻終究留下了隱患，太過勞累費神就會牽動隱患，但到底好熬多了。

躺在床上，小螺放下了床外的帳子，我緩緩側身蜷起身子，只覺自己弓的像只煮熟的蝦子，卻感到體內那陣磨人的抽痛平息了不少，我合上眼，這疼歇一歇也就好了。

可是，主上究竟想做什麼呢……

我不可控制的繼續著昨日一整夜都沒想清楚的事情，江晚汀與主上自幼青梅竹馬，後來江家獲罪於先帝，滿門抄斬，江晚汀卻因回祖宅祭拜父母意外躲過一劫，而後不知所終。

主上當年尚不足十歲，非嫡非長更不得寵，後來先帝將主上分封蜀王後，主上才開始將找尋江晚汀之事放在明面上做，近十年找尋未果。

可就在前幾日，朝中有人獻上一女，自稱昔年被乳母丟棄，後來被某家商戶收養，陛下登基兩年，滿朝官員無人不知陛下想為當年江家翻案，這「江晚汀」出來的自然十分湊巧。

主上不會信的。

我翻了個身，頭更暈了，我明知道主上根本不信，也知道主上將「江晚汀」收入後宮為的是捏住朝臣更多把柄，可主上下一步想做什麼呢。

兩年來，這宮中高位已經被封的差不多了，皇後出身異姓王，四妃當中除了宋貴妃出身高官名門，其他人出身可都不怎麼說得過去，九嬪已經有了七人倒也中規中矩，但餘下不計其數的婕妤美人……卻不乏出身貴重者。

主上這般作為，我始終想不明白這般動作究竟如何有助於收拾滿朝互相牽扯的官員。

困意襲來，朦朧中嗅到有些熟悉的香氣，彷彿在香爐中摻了去年秋天收下的桂花和一些安神的草藥，柔香醇厚，整個屋子都暖了起來。

再睜開眼，竟已經入夜了，隔著床前輕薄的帳子，殿內的燭光透進來，輕輕軟軟，我試著起身，身上比睡前好些，不過還是有些隱隱的鈍痛。

有人從外面掀開帳子，我只道是婢女聽到了動靜，扭過頭，卻見是主上一手提拔的尚宮女官，再往外看，主上正坐於案前，放下手中的書卷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