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宇，已經十一點了，你先睡吧，嗯？」曉樹徵求臉上掛滿哈欠淚跡的沙宇同意，後者終於點頭，遂將他打橫抱起，一起踏上三層階梯，上了那張華麗古樸的睡床。當少年終於忘卻紅色轎車裡的陌生女人，轉而甜甜睡入夢鄉，曉樹嘴角彎起難得的弧度，轉而隱入自己的本體，繼續守護著熟睡的少年。

「你不能全怪她，她一個普通女人的生活，畢竟全都被毀了。如果我是她，我想我也會這麼做。」此時，古佳與甄陽所在的方位，已經不再是張麗家所在的街區，而是人煙稀少沒有路燈的荒郊野外。

「這裡，適合鬧鬼。」甄陽話畢，向著樹林深處走去，古佳自然也跟上，他明白，自己一個死人，怕什麼都是矯情。

夜裡，再明亮的月光，也只是零星散落在樹里行間，夜視力顯然沒有比普通人好上很多，加之不熟悉得地形，古佳走得很慢。過了好一會兒，再也按捺不住的甄陽走到古佳身邊，抓住他的手腕，將他的速度帶了起來。那被五指掌握的手腕，傳來的除了高溫與不耐之外，恰到好處的力度與距離，讓古佳沒有不適。他們之間，如同擁有多年的默契，又環繞著還未曾消失殆盡的尷尬，只是走，卻無言。

突然，在這幾乎清一色的灰暗之中，古佳餘光嵌入一個光點，他立即轉頭。

「你也看到了？」甄陽拉著他，轉而向那團火光靠近，「這是她最後剩下的一魂，也就是俗稱的『鬼火』。」

「鬼火？」古佳雖然死過一次，卻和那些東西不太認識，「既然是鬼火，不應該是青色綠色慘白一團的，幹嘛搞得像煙花一樣？」走近了看更是如此，那紅黃色的火焰，如果不是漂浮在沒有枝杈的半空中，根本就太過普通。

「她畢竟也是個怨鬼，不搞得特別一點，怎麼能標新立異？」甄陽從懷中取出一團繩結解開，那白色的繩子普通得也像碰到火就會立即燒著一樣。他將那條繩子拋向鬼火，繩子隨即自行打結，本是無形的火焰，卻被牢牢捆住，無法動彈。

「走吧，有了這個，她的三魂七魄，算是齊了。」

回去的路似乎短了許多，古佳忍不住回頭，那團火，就跟在他們身後，倒像是牽著一隻聽話的小狗。車子就在眼前，月光下熠熠生輝，放開牽著古佳的手，甄陽在車邊停下。

「如果把那個給她，會怎麼樣？」古佳問。

甄陽冷笑道，「呵，那她就是完完整整的怨鬼了。」話畢，車內燈突然亮起，隔著車窗，那個幹凈漂亮的女孩與他們分別對視一眼。就一個人，一個男人的眼光看來，這樣的女孩就算成為怨鬼，也該是個可愛又可憐的存在。

「別用你的男人眼光來品論『鬼』，他們，就算和你這樣的死人，也不能相提並論。」這一晚上，甄陽始終是冷言冷語，與平時大大咧咧的不太一樣，雖然不是針對自己，也讓古佳不太舒服。不過他是有涵養的人，野獸的脾氣難以琢磨，他可以不理。

「平時看到的那些『鬼』，大多在死前失去了三魂七魄中的某一些，失去魂，則不能隨意現行，失去魄，則沒有什麼力量。所以，除了嚇人，那些傢伙多成不了什麼大事。」甄陽收起捆綁用的繩子，右手直接抓住那團火焰，瞬時間，火焰從他手中慢慢伸出一隻手來，被他緊緊握住，接著是手臂，肩膀，身體……雖然呈現半飄渺的狀態，卻清晰可辨——那女孩，與車窗內的那個她一樣，純凈雪白。

更讓古佳在意的，不是樣貌相同的女孩，而是甄陽與她交握的手。那隻右手，剛才還抓著自己的手腕，此刻卻變成毛茸茸的大爪子。他撇撇嘴，心想，是啊，兩個男人手拉手，那算是什麼畫面。

深呼吸，似乎下定決心，甄陽放開與女孩交握的右手，「去吧。」看著女孩透過車門走了進去，他站到了古佳身前，將其擋住，「你出來吧，我們談談。」

魂魄合一，用袁菲的話來說，那是一種重生的感覺。世界離她不再遙遠，身體里充滿力量，彷彿沒有什麼事情，是她不能做到的。第一次，古佳看到了她的笑容，她似乎從未逝去過生命，只不過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孩。

「我出不去。」第一次聽到袁菲的聲音，也與普通人沒什麼區別，「還是你們進來吧。」她面帶微笑，像是邀請她的朋友。

收到邀請，甄陽並未行動，他不是古佳那樣的老好人，對人類並沒有不必要的同情。更何況，他更了解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為了那一點點疑惑，不至於輕舉妄動。

古佳可是累了一天，他現下里只想趕快解決事情回家，「你還在磨蹭什麼？我真的困了。」繞過擋在前面的甄陽，走到車旁。

兩人左右打開後車門，同時落座在後排，沒等他們動手，車門啪一聲自動關上，落鎖。突然從空曠之地進入了密閉空間，古佳沒了之前的從容，不禁滾動喉結，左手主動摸到那毛茸茸的大手。甄陽反倒輕鬆許多，「怎麼？黃泉路上太寂寞，所以還想帶上我們倆作伴？」反手扣緊古佳冰涼的手，輕輕摩梭，「你確定，有我們陪你就不會寂寞？」

車裡燈光一閃，古佳與甄陽之間的縫隙，嵌入一個嬌小人影。古佳抬頭，駕駛座上早已空空如也。

「唉……」少女長嘆一聲，嗓音中儘是默哀，「他們也一樣，你們也一樣……真是可惡……」隨著她的話音將落，車裡燈光撲滅，古佳的眼睛還沒來得及適應黑暗，就看見一個黑影向他襲來。甄陽同樣還沒反應過來，女鬼已經發動攻擊，目標顯然不是自己，心想該死，他忘了古佳是死人，三魂七魄完全的鬼，碰到他簡直易如反掌！被掐住脖子雖然不會呼吸困難，但是疼痛不減，不會死，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幾秒之間，甚至能夠聽到古佳頸椎移位的啪啪聲，甄陽的右手簡直成了古佳最後的救命稻草，他發不出聲音，也看不到表情，只能儘力握住那隻手。

「嘖。」左手情急之下沒有變化，徑直從女鬼脖頸上穿過，一陣透心涼讓甄陽徹底冷靜下來。袁菲不得不放開那男人的脖子，因為一雙帶毛的大手同時掌握了她的後頸與手腕，她是鬼，並沒有實體，那鋼純的陽氣令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古佳摸摸脖子，希望自己的脊椎還沒有碎裂，拜託，對方不過是個女鬼，力氣怎麼會比他這個死人大了這麼許多！只是現在沒有時間考慮這些，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從這裡出去！

雖說暫時壓制了女鬼，甄陽的境況也不算好，當她將目標轉向他，這小小的密閉空間根本施展不開。更何況還要掌握好力道與方向，免得波及到幾乎沒有還手之力的古佳。幾番膠著之下，雙方對立之間明顯空間不足，在車身與甄陽之間，古佳幾乎找不到能夠容下自己的位置，眼見，時間就這樣跨過午夜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