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行至殭屍街區的某個盡頭，小吳盯著連接對面街的路面上那久未修繕的斑馬線，一個小姑娘望著這邊，正朝他笑著。兩個月來，不知多少次被告誡，殭屍街區之外的地方，是他不能隨意踏足的禁區。或許是之前趙浦事件的影響未過，殭屍群體的存在再次點燃輿論，走上風口浪尖，這是長期隱密在人群之中的他們，所不願意麵對的局面。以至於到晚市買菜的羅威，也要化妝出行。

或許是那小姑娘的笑容太過亮眼，抑或是心中久違的溫暖太過明顯，沒有眼鏡的小吳眼中幾乎沒有了路上的車水馬龍，手中紙袋突然落地，他就那樣怔怔著，朝著馬路那邊走去。

千鈞一髮之際，羅威搶上一步來，將那兩腳踏入馬路的小人一把扯回殭屍街區的地界。小吳雙腳剛剛落地，一輛滿載油桶的大車便由街角呼嘯而過，似乎沒有發現路上的「行人」，沒有半點要減速的意思。

「你到底在想什麼！我記得有告訴過你，成為殭屍之後，就連死也是不能自己選擇的！」五指緊捏小吳手臂，指尖幾乎泛白，羅威順著他獃滯的目光，看到了馬路對面的那個「女孩」，作為殭屍前輩，他自然知道那些東西的意圖。聲音低沉下來，面對那溫暖美麗的微笑，他只吐一字，「滾！」

女孩彷彿玩鬧一般，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轉身跑了開去。

「一定是你成為殭屍時間太短，那些個魑魅魍魎還把你當作人類……呼……」一想到方才小吳差點成了碎屍萬段，就算是羅威也笑不出來，他就著擒拿小吳的姿勢，撿起地上掉落的袋子，「首領正因為地域的那些破事抽不開身，如果你真想要死，現在還不是找那些傢伙幫忙的時候。」

對於他們口中的事實，小吳多半時間都是丈二和尚的狀態，這一次，就連他也感覺到些許不對。

「剛才那女孩……」

「是死在這附近，成了魑魅的傢伙。難怪首領要我把你帶走……」將人拉到巷子里的「安全地帶」，羅威再點一支煙，「看來，枉死城的那位，沒有想要乖乖談判的樣子，如果我們後防空虛，他們搞不好能夠讓殭屍街區大亂一場了。不過那傢伙站在街對面想讓你過去，而不是自己跑過來，只怕首領的防線還沒有要鬆動的意思。」

「呃……」想要接話，小吳卻無從下口，作為殭屍群體的最新成員，他願意老實承認自己的孤落寡聞。

「走吧。」口叼煙，羅威空出一隻手拍拍小吳後腦勺，「跟我回家，慶祝一下你的劫後餘生。」

古佳說要去枉死城，大多是因為要救小毛的關係，然而私下裡，甄陽明白，他一直都對那地方有著幾分好奇。

「袁菲一定和你說過什麼關於枉死城的廢話。」甄陽閉著眼，輕輕一嘆，「早知道不僅要把她封在車裡，還應該抽了她的魂魄，讓她繼續做啞巴才對。」

「她只是說過她爸爸太小氣，給她燒的冥幣，還不夠在那枉死城租一個小小公寓，還不如住在車裡……」古佳百無聊賴，掰著手指歪歪頭，「你去過那裡嗎？是不是真的那麼誇張？」

「我去過。」甄陽忽然睜眼，目光由眼角落在古佳好奇的臉上，「你還記得我左邊胸口有個一指寬的傷口嗎？」

「……嗯。」畢竟時常裸呈相對，若是撒謊沒有必要，古佳點點頭，不看他。

「那傷口，讓我見過枉死城門，也是我信任涇灼的理由。」撇撇嘴，甄陽向古佳靠過來，將頭靠在他頸窩處，「從現在起，你最好什麼都聽我的，千萬不要和陌生人亂說話，不要亂吃東西，更不要……」

『你也不是沐桓的母親，為何如此管教於他？』瑞祥打斷甄陽話語，如今的他，是一隻巴掌大的黑麟，正立於古佳膝頭。旁邊瑞琪以前蹄碰碰配偶身體，示意他該裝聾作啞。

「你就讓他嘮叨，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來管誰。」古佳哈哈一笑，後座輕鬆的氛圍絲毫沒有感染到駕駛座上的蔣石望，礙於麒麟二獸，袁菲不得已也只能在他身旁作陪。這死氣沉沉，這擎風雨欲，讓她叫苦不迭，卻不敢吱聲言語。

終於，車隨著瑞琪的靈獸導航到了一個幾乎廢棄的公園中央，不難發現，幹枯的噴泉中心，那是兩尊並不年輕的麒麟石像，黑漆都已破敗斑駁。

『這是原本立於詹家主宅的紀念。』瑞祥說著，眼底泛出一線淚跡，古佳心中咯噔一聲，彷彿打開什麼開關，徑直走向那兩尊石像其中一座，那是瑞祥曾經隱居的地方。他上下摸索著，於那黑麟石像胸口之處找到一個拇指大小的孔洞，手指就那樣按了下去……

「難不成，這裡還能有什麼『指紋系統』？」同樣一身漆黑的蔣石望正吐著槽，那石像卻真的有所震動，這一回，瑞祥的淚水終於頓收不住，奔流而下。那石像下腹黑暗之處，忽然左右裂開一個小室，一個錦盒佇立其中。鬼迷心竅一般，古佳伸手拿出那枚錦盒，拍掉上面的灰塵，赫然一個大大的「桓」字。

「這是……」就算到了這一步，古佳還是弄不明白，此刻瑞祥已擦去淚水，走到他身旁。

『此乃一副上好的黑狗皮手套。』瑞祥伸手打開那錦盒，將一副黑色皮手套拿了出來，『真的，我一直在等這一天，你來拿回讓我替你看管的東西。』

古佳多少有些不置可否，然而冥冥之中，他似乎真的對這副手套有所印象一般。看著瑞祥又哭又笑的滑稽表情，他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語，至於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便以後再說。

插曲告一段落，瑞琪將眾人集中站立，拉住瑞祥雙手，口中念念有詞。甄陽感知雙腳開始陷入泥濘之中，一把抓牢身旁古佳，後者將那皮手套揣入懷中，神經緊張起來。

蔣石望知道，有古佳在，那心思純良麒麟二獸不會做何對自己不利之事。於是，利用著古佳無處不在的惻隱之心，便是他真正目的。

周身陷入黑暗，耳旁寧靜，只聞自己的心跳聲，古佳捏緊手中甄陽大掌，不敢放開。

這樣的時光，似乎漫長得永不完結，又似乎一瞬即逝，當腳底驟然落地，幾人險些東倒西歪。

『此處，便是枉死城門。』瑞祥手指一處，三人站穩腳跟後，抬頭望去，只見城門上赫然寫著三個黑字——枉死城。那黑字似乎懸空，背後閃著縹緲燈光，一切仿若無形。古佳上下打量著，左看右看，似乎與他心中所想，總有差距。

『吾等乃是脫離地域之獸，怕只能送各位至此，還請自行方便。』瑞琪抬手作揖，這種作古的招呼方式，於這枉死城的背景之下，反而顯得順理成章，古佳滿心滿院都是這「枉死城一游」，哪裡有什麼危機意識，對於麒麟二獸不與同行雖有遺憾，卻並不過多在意。

反而一旁甄陽彷彿上了賊船一般，不可置信，「你們你們，都說送否送到西，我們也不是什麼故地重遊的，這偌大的地方，你叫我們怎麼去找？！」

『非也。』瑞祥搖搖頭，『自從枉死人數急劇增加，這枉死城乃是地域第一來去自如的地方，地界也不算大，只有那G市三分之一不到。』

青瓦灰石牆，沒有青苔痕跡，駐守城門的士兵們，身著灰色外衣，三三兩兩聚眾閑聊，那關卡，真正如同虛設。原來，這枉死城，只管出，不管入。只是自從枉死人數大大超過城中容量，就連出，也管得不那般要緊了。也正因為如此，人間殭屍才有了那樣的人群規模，成為三界之外最大群體。生怕那樣打草驚蛇，引起不必要的爭端，蔣石望將連帽內衣的帽子扣在頭上，三人混在入內的人群長隊之中，等著透過關卡。

就在接近關卡之時，「你知道嗎？聽說今日早些時候，城主親自帶回一個活物，關在宅內呢。」那是閑來無事的士兵正在閑聊的話語，古佳轉頭看著蔣石望，只見他肩頭一振。

「嘖嘖嘖，也不知道這一回，城主又能新鮮多久。」

「呵，反正明日吉時一到殺了了事，總歸是我們枉死城的囊中之物，誰還管那樣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