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城門一如之前意料，並沒有受到多大阻攔，蔣石望規避著自己忐忑不已的心思一路向前，古佳成了墊後。走了一段，不知是否錯覺，總感覺身後有誰在觀望自己，再回頭，卻見那幾位士兵嘻嘻笑笑，突然伸手攔住一人。

「這位先生，您走錯路了，輪迴殿中輪迴道，乃在山那頭。」說這句時，那士兵笑著，手中長矛指著背向城門的某個方向，那被攔之人就排在蔣石望身後五六個的位置，隊伍早已冗長，只聞其身後怨聲載道，幾乎聽不清對話內容。

「那黑麒說了，這裡的路，不複雜，第一個大路口，往左邊。」蔣石望擎著記憶，甄陽環顧四周同樣沒有發現有何不妥，三人即將消失於街角，古佳卻始終對城門處那攔人的插曲耿耿於懷。只不過是走錯門的鬼，那些個把門的士兵都一清二楚，他們這三人，連個正兒八經的鬼都沒有，甄陽更是活脫脫的真正在世，怎麼就進來的那樣容易？不對不對，太不對……只是抬頭看著蔣石望的背影，他卻話到嘴邊，怎麼也提不出異議來。

「你也覺得不對勁？」突然慢下幾步，甄陽低聲咬起古佳耳朵來，「我就是好奇，這些個傢伙，葫蘆里埋的什麼藥。」天不怕地不怕，就數甄陽什麼也不怕，地域是個什麼地方，在這裡多呆一會兒此生也算交代了，他竟然還隨便笑得出來，見古佳表情不善，還打趣著，至少知道了輪迴殿在哪個方向，大不了十八年後怎麼也是一條好漢。

「你不要想得那麼簡單……」古佳不敢慢下腳步，卻彷彿鞋底都被什麼黏住，實在不想再往前走。他雖然死過一回，然而卻沒有真正來過這個地方，敬畏之餘，甄陽的玩笑最叫他害怕。

「你這樣，太像人了。」甄陽一隻大手扶著他的背，溫度傳了過來，「太怕死。」

「我怕死有什麼錯？我並沒有做錯什麼！」說著，古佳有些激動，怎麼說也不願意再走一步。眼見蔣石望越走越遠，甄陽放在他背後的手轉而扣住他的手腕向前，那笑容爽朗得扎眼，「你當然沒錯，我敢讓你跟來，就能讓你回去，如果真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涇灼憑什麼多給我那幾張名片？」

聽到「涇灼」二字，古佳似乎放下一些防備，有了地頭蛇，內心彷徨總是不那麼明顯了。甄陽由手腕傳來的體溫讓他心中一暖，殊不知，說要幫忙找回小毛的，不是別人，正是古佳自己。

那蔣石望腦子裡是不是有個活地圖？當然不是，於是大約在第三個轉彎處，三人早已迷路多時。

「這哪裡叫做『路不複雜』？！這這這……」當那個街角買賣豆腐腦的攤販第三次出現在自己眼前，蔣石望不知道是不是能夠用「鬼打牆」來形容自己進入枉死城的狀態。那買賣人抬抬眼，突然出了聲。

「我看你們這樣子，就是在找城主的家。」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個頭不高，生意很好。此刻終於有閑暇逸致與三人搭話，顯然是東西賣完，客人做了鳥獸散。

「你怎麼知道？！」古佳感覺好奇，雖說這城裡古色古香，人頭攢動，這還是第一個與他們搭話的「鬼」。

「我當然知道，這城裡，每個人，都可能知道。」那年輕人嘻嘻笑著，「我用鼻子都能知道你們帶著肉身近這城，除了找那城主帶回來的新寵，還能有什麼目的？總不能是來吃我的豆花吧？」

「那，來一碗。」古佳說著就要掏錢，那年輕人的臉上更是驚訝，連忙擺手，「我也是在這裡擺攤賺個房租錢，你還真想吃我們地下的東西不成！」見那人臉色有變，古佳撇撇嘴，他不懂做鬼的規矩，所以嘴饞也有罪。

「你別慌，他看起來活得人模人樣，實際和你們也差不多。」說著，甄陽從口袋中摸出一沓「鈔票」，「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該怎麼去找你們那『城主』，如果這些還不夠，告訴我你死在哪裡，等我回去了，再燒給你。」

「哎呀！你還真當我是什麼見錢眼開的人吶！」那擺攤的年輕人努力平復著笑容滿面，「錢嘛，這些就夠了，倒是給我找一個放黃豆的倉庫就行……生意嘛，還是得做長遠，長遠……」說著，接過甄陽遞來的幾張鈔票，寶貝著收入囊中，青年將他們讓進了身後幾個平米大的小店落座。

「給他們一人來一碗豆花，我不需要。」說著，又一張鈔票放在桌上，雖然猶豫，年輕人還是收了錢，照做。

古佳怔怔望著那碗甜豆花，不知如何下口，甄陽給他放上一個勺子，笑道，「我說你可以吃你就可以吃。」有了狼人做保，古佳心想反正也死不了，便一勺勺吃了起來，這枉死城，除了人山人海，天氣陰冷，彷彿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沒有下口的，還有一旁的蔣石望，甄陽同樣給他放下一把勺子，「你從早上開始就沒吃過什麼東西吧？如果待會兒要打架，我有這傢伙在，可幫不了你太多。」

蔣石望輕輕皺了皺眉，將豆花推到年輕人面前，「給我換碗鹹的，要辣。」

「別別別，別浪費啊，給我給我，我來吃～」越過中間的甄陽，古佳表示收下那碗被嫌棄的甜豆花，年輕人依然有些不可置否，甄陽對他笑笑，再扯出一張鈔票。

事實證明，「有錢能使鬼推磨」並非虛言一句，當那年輕人賺夠一月房租，自然而然將自己所見所聞全都告知他們。八卦這東西，不僅是人間獨有，看來地域也是盛產此物的地方。

「報紙、雜誌、新聞，看我們城主身旁人，上一回，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這幾天，在哪裡看到他，都是形單影隻，我們就知道，以前那個興許是膩了。」年輕人將鈔票整理好，放入胸前的口袋，拍拍，「那些個士兵，也時常過來逛逛，畢竟我也是開了四十來年的老店了，人緣也是不錯的。他說著笑了，古佳眉頭一抽，若是四十來年，這人大約也是六七十歲的年紀了，果然做鬼好，做鬼棒，做鬼不會老。

「我死那年，才二十三，如今也是六十七了，誰知道近十年來枉死城裡來了這麼許多人……以前免費住的房子，現在也要交租才行了，我父母也許都已經把我給忘了，近年我收到的供奉越來越少……還就靠了做豆花的手藝，只是，賣豆子那家實在太黑……」

「咳咳咳……」甄陽一頓咳嗽，打斷年輕人的回憶，「我們，趕時間。」

「哦哦哦哦，抱歉抱歉，只是太難見到真正的活人了……」

大約又過一刻鐘，三人告別賣豆花的年輕人，甄陽走在古佳與蔣石望前方一步，將一張寫好地址的紙疊好放進口袋。

順著那年輕人所指的路，又走了大約一刻鐘，眼前出現一條河，河水漆黑髮亮，卻沒有異味，河上一座橋，直通對岸。由那橋開始，人群密度驟然銳減，三人步伐緩慢朝著那橋面走去。不出所料，此舉果然吸引一些「行人」目光，然而，也僅僅是一些目光罷了。

「那邊可能有一棟房子。」甄陽之所以說「可能」是由於對面一切深入雲霧繚繞之中，遠見不能。

「也可能什麼都沒有。」古佳回想著瑞琪所言，實在搞不懂這個故弄玄虛的鬼地方。

「不管可能有什麼，不是也得過去嗎？」顯然是嫌棄二人在橋頭上浪費太多時間，蔣石望不顧阻攔，一口氣踏上那砌橋面的青石板，果然，有些事情，總是不出所料的。

當橋面開始坍塌之時，甄陽一口氣化做巨狼，先將古佳拋至半空扛在肩上，張口便咬住蔣石望連帽衫的帽子，將其甩過河對岸而去。

再看那些坍塌的石塊，卻碎裂漂浮半空，並不掉落。

「唉。」甄陽心說太莽撞，卻馱著他的古佳，一躍而上，踩著那些漂浮的巨石，三兩下也跳到了河對岸。就在他們落地的瞬間，那些個巨石紛紛落下，簡直活脫脫的「有去無回。」

「你說，等我們回來的時候，那橋，會不會又出現在這裡了？」就著席地而坐的姿勢，蔣石望故作鎮定，不看甄陽的臉。後者倒也不惱，只將身上驚魂未定的古佳抖落在地上，化作人形一把接住站穩。

「到時那橋還在不在，我不知道。至於你還在不在，我更是搞不清楚。」說著，沒有要拉起蔣石望的意思，扯著古佳轉身進入霧氣瀰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