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石望自行起身跟上二人腳步，一切因自己而起，他自然沒有什麼要狡辯的地方。只聞三人呼吸，霧氣濃重，究竟深藏多少東西，除卻身為「一般人」的古佳，剩餘二人交換一個眼色，紛紛停滯腳步。古佳還沒弄清情勢，忽然就被甄陽捂住嘴撈入懷中，本想掙扎，然而那人並不用力，只是示意他噤聲。

蔣石望停在甄陽背後站定，早就做好苦戰的心理準備，他雙手握爪，壓低身型，等待濃霧散去。

『唉……』靜謐之中，只聞一聲嘆息，『本想，給你們個機會……這年頭，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人嗓音於縹緲中分不出男女，蔣石望驟然咬緊牙關，就在此刻，霧氣如同被吸入巨大的吸塵器，忽然消失不見。然而料想中的人群卻也沒有出現。

只見著偌大的空地至上，在離三人十多米處，正有一人蹲坐在地上。那人膝頭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雙目緊閉的小毛。

蔣石望雙目剛剛對焦，瞳孔驟然緊縮，雖然咬緊牙關，仍然忍不住渾身顫抖。或許是見多識廣，此刻最為冷靜的果然還是甄陽，他就著捂住古佳半張臉的姿勢，將人緊錮懷中，首先出聲，「你劫持我的朋友，究竟是有什麼目的？」

「目的？」現如今，聽得出那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蔣石望不會看錯，就是那一夜，他們在捷運上遇到的地域人……他就說，捷運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人穿著古代衣服，用那寬幅袖腳捂嘴便笑，了了，竟然還。從袖口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來，「在這地域，於我這枉死城中，只有枉死，乃最為常事。」

就這樣腳底抹油，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行動力，讓蔣石望顫抖的雙手對準了那人的匕首，自從成為「殭屍」，他只記得那人總是用那種戲謔又可惡的口吻，提醒著自己，不要隨便使身體受傷。如今，雙手握住匕首，這傷口……既然這樣，當自己的血滴到他的臉上，他究竟會不會醒？這種噩夢一般的情節，能不能不要隨意上演？真的很疼。

疼痛不是問題。從頭到腳，從內到外，從上到下，從骨髓到肌膚，從指甲到發尖，他都疼了一個遍，只是因為看了他這奄奄一息的樣子。因為「死」不成，蔣石望曾有幾年找不到「活著」的目的。正是因為這人的狠毒，這人的偏執，這人的古怪，想看一看他純良的樣子，那張符咒，幾乎用掉了自己所有的法力，他雖然死了，卻越發是個「常人」。

蔣石望明白，除了多年磨礪的兇狠，優於常人的體力，幾百年的見識，他真的什麼也沒有，一如小毛一使手段就讓他失去的大量金錢，一如張開雙腿就忘卻自身的羞恥夜晚，一如除了救他，自己根本沒有別的辦法。要掩飾的太多，唯有疼痛，能夠驚醒自身。

甄陽沒想到那個白痴會真的空手套白刃，來不及罵出口，他一個手刀便朝著那同樣驚詫的陰司砍過去。雖然不至於是個花架子，然而近身顯然不是這些地域小高層的拿手好戲，現下再布置濃霧一場也屬白費力。因為精力被分走部分，蔣石望順利搶奪到那把匕首——不過是從刀刃方向。古佳現在明白，真正驚訝的時候，是連驚叫都多餘的，他立刻從懷中摸出一卷帶藥紗布，扯過蔣石望的手，開始包紮起來。

「……你出門竟然還帶著這種東西？」說不慶幸是假，好像正兒八經也沒幾個人記得古佳本職是個醫生，他一面熟練包紮，一面尷尬笑笑，並不打算反駁。

雙手幾乎成了粽子，蔣石望不顧疼痛，將被陰司隨意拋在地上的小毛抱起身，古佳配合著用手試了他的鼻息，「還活著。」

「廢……廢話！」蔣石望努力平息著因為心跳而急促的呼吸，「不然那人幹嘛用匕首對著他的脖子！」心中一塊大石快速落地，直振得他心臟震動不已。不顧手上傷情，將少年模樣的小毛一把抱起，昏迷的身體似乎較平時沉重許多，彷彿以前也被誰這樣抱起過……蔣石望低頭，看看那在自己臂彎中，還沾著自己血跡的臉。這般平和的相處，是他們所沒有過的瞬間。

那一邊，甄陽做好一切心理與生理雙重準備，與陰司過招時亦得把握分寸，誰知道他是個色吝內斂的草包，還是個花拳繡腿的大俠，眼見小毛被蔣石望抱在懷中，他反而不再戀戰。咦？蹊蹺。

當陰司徹底隱去身型，甄陽生怕陷阱，也不再去追，回到古佳身旁站定。誰知呼吸還未平復，濃霧再次將空曠的視野佔滿。

「現在怎麼辦？」沒有經歷過這樣奇怪的許多，古佳或許真的做不到處驚不變。

然而就在這個當口，蔣石望懷中的小毛卻睜開了雙眼。模糊視野中，是那優美的下顎與其相連的脖頸線條，上下滑動的喉結與耳旁沉重的心跳聲，說明這人不敢輕易表現在臉上的緊張。臉上有些幹結的粘稠感，鼻尖有他熟悉的血腥味……眼珠滑向眼角，只見蔣石望雙手皆是繃帶。這個蠢貨……不是叫他不要受傷……

然而，努力抱緊自己的手臂，雖然微微顫抖，卻沒有要放開的意思，濃霧中充斥著地域的腐敗氣息，唉，小毛輕輕嘆息，從而引起了三人注意。

「你你你你……」蔣石望丹鳳眼對準那雙漆黑眸子，這樣的姿勢讓他分外尷尬，小毛笑了，露出小巧尖銳的犬齒。

「沒想到，你會這麼愛我。」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小毛幾乎是撲上去，用嘴封堵住蔣石望想要辯解的話語。溫度，小毛活著的事實，有人在看的窘迫，一切都讓蔣石望無所適從，只是手臂不敢放鬆，怕將他真的摔在地上。

深度尷尬症讓古佳分散注意在四周濃霧之上，若他沒有記錯，那座碎裂無蹤的石橋，只怕是唯一連接兩岸的東西。

「你們……會飛嗎？」古佳笑得分外尷尬。

甄陽搖搖頭，「如果我沒記錯，這黑水河，上可融化肉身，下可解放靈魂，通俗一點說來就是……」

「化屍水。」小毛突然插嘴，古佳心中一凜，想到涇灼用來處理趙浦碎塊與那些毀壞殭屍的瓷瓶中，卻裝著這似乎隨處可見的玩意兒……雞皮順著腳底心向上，一直爬到了下巴，他忍不住一個激靈。

「你們帶了誰來？」小毛有氣無力，靠坐在蔣石望懷裡，偶爾正色，倒像是哪位高深莫測的得道高人。

「黑麒麟。」蔣石望不欲隱瞞，小毛挑起雙眉，哧哧笑了出聲。

「他二位，自從逃離這地域之後，只怕沒有半點要回鄉的意思，也算詹小弟弟面子夠大……」小毛說著，忽然倒一口氣，深呼吸後，繼續道，「知曉我這個模樣不能拿他們怎樣，上回囚禁蔣石望的事情我也可以秋後算賬，那便不用再做什麼，等就好。」

古佳有些不置可否，甄陽盯著小毛的臉，若有所思，這傢伙一年難得正經兩回，應該是錯不了了 。

枉死城外，瑞祥雙手拉扯瑞琪，妄圖阻止他化成獸貌，不料卻被夫君一把揮開，『既來之，則必將其眾人安然無恙帶回，你這般自私，可不是為夫所望。』話畢，金光閃過，一隻黑麒赫然眼前。

『當初我執意跟隨於你，便不曾懼怕這地域險惡，只是……』

瑞琪踏步配偶面前，側臉輕觸其肩，親昵只貌，溫情無限，『你莫要擔心太多，這地域，不過乃是我出生之地，不便帶你前去，是怕他人加害於你。乖，待我解救他一行人於那黑水河中，定不會再拋下你一回。』

果不其然，大約一刻鐘不到的時間，黑麒出現在眾人頭頂。直到蔣石望抱著小毛上了黑麒背脊，古佳壓後也坐了上去，甄陽這才低身化作狼匹，沖入濃霧之中。

『甄先生才是高人。』黑麒蹄下生風，躍然空中，濃霧自行散去，這時，古佳在半空低頭，只見那巨狼穿破人群，一路朝著枉死城門而去，竟然比他們慢不了多少。

剛要嘆一聲這一回總算告一段落，這地域一日游還是不妨多來，有驚無險……剛剛返回地面，小毛卻在蔣石望懷中不那樣正常——冷汗頻頻由額頭冒出，身上單薄的衣著也早已被浸透，他加快吞咽唾沫的次數，臉上卻笑著，一把扯過蔣石望外套衣領，指間還在顫抖，「有幾句話，再不說……我只怕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