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幹什麼……」從沒見過這樣的小毛，蔣石望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被拎住領子傳來的顫抖嚇到，手不自覺撫摸上那張汗濕的小臉，為他撥開被汗水打濕的前發，「幹嘛說話像是遺言一樣，你到底要說些什麼？」

「你……看一眼，就知道沒有那些仙風道骨的精髓，人又單純，處處被我耍得團團轉，可是……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只有一件事騙了你……我讓你活下來……不是為了你……」說到這裡，小毛突然開始大喘氣，身後的古佳也覺得十分不對勁，瑞琪更是感覺到一絲奇怪氣息，遂開始極速下降，至一片盡量人煙稀少的樹林之中。

隨瑞祥一同返回地面的甄陽更是渾身一凜，心說不好，便朝著眾人方向跑來。

「讓我……說完……」小毛呼吸開始短促，彷彿空氣稀薄，蔣石望與他一同由內心開始顫抖起來，眼眶一熱，這幾日來，他再也崩不住那些情緒，心疼得無法自已。

「別……哭，我讓你活下來，是……是為了我……我自己，我不願意被你……忘記，我願意放棄所有一切，就為了……我……沒有遺憾了……」話音將落，小毛瞳孔驟然長大，攥著蔣石望領子的手脫力落下，臂膀一重，那小小的身體終於成為了蔣石望的負擔。

「這……這是……」蔣石望抬起頭來，面對古佳與瑞琪，他不知該如何自處，不敢說出那個字，他徘徊著落淚水，一滴，兩滴，三滴，「這不可能……他在我眼前，怎麼會……」

蔣石望抱著小毛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顫抖著將哭聲埋入他小小的頸窩，幾日來的所有情緒終於決堤。誰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場面，瑞琪輕輕嘆息，別過頭去，瑞祥忽然出現，走到他身旁，撫摸他的背脊。

甄陽剛剛趕到，便看到這樣的場景，忍不住嘖一聲，道，「……還是來晚了。」他轉而面對同樣一頭霧水打擊不淺的古佳，道，「他還沒死，不，應該說，還沒死透。」

『不錯。』瑞祥忽然站出來，『方才，我看到這位小先生的精魄忽然從我等身旁擦肩而過，只是……魂魄不全。』

「啊？……這……為什麼……」哭了好一陣，蔣石望急忙收拾自己的臉，將衣服的帽子罩在頭上，「你們是說，他還能醒……醒過來？」

「這也不一定，他身體里至少還有一魄，才能撐了這麼許久。」甄陽將古佳拉到自己身後，「只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還得回去弄個清楚。」

來到古佳的小診所，甄陽第一次感嘆這裡真是方便。將小毛平放在鋪上潔白床單的單人病床上，將衣服小心割開，漏出單薄胸膛還在輕輕起伏，這下，眾人才第一次看見那慘狀——一個黑色手印赫然在他心門之上，連接著黑色血管，將他整個胸膛滿布。

「他中毒了。」甄陽帶著確信語氣，由包中翻出一根銀針，長度足有整個手掌那樣長，比平日針灸所用的銀針要粗上許多，古佳也是第一次看見甄陽使這玩意兒，相當好奇。只見他以一旁古董燈的火焰將銀針燒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銀針插入那黑色掌印中心之處。過了大約一世紀那樣長的一分鐘，甄陽將那銀針拔出，以一塊幹凈紗布附在小毛胸口，被帶出的黑雪立即將紗布染出黑紅斑點。

然而眾人眼光卻緊緊跟隨那銀針前端，只見在這昏暗房中，銀針尖端悠悠發著綠光，彷彿塗抹了熒光塗料一般。甄陽小心翼翼將那銀針放入一早準備好的半碗水中，那水立即被染成汪汪綠色，十分瘮人。

「這是什麼意思？！」再如何無知，也該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蔣石望顧不上處理好小毛光裸上身，伸手就要搶那個碗，卻被甄陽轉身讓開。

「別亂動，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中的，不是這世間的毒，那該死的枉死城主，只怕不是真正要放小毛回來，不過是讓他給你說句遺言罷了。」

「那現在怎麼辦？就要這樣看著小毛……死嗎？」古佳左思右想，還是說了那個字。從早到晚，白白忙活一場的感覺實在不太好受，只是甄陽與瑞琪交換一個眼色，神色紛紛凝重起來。

「現下，只有涇灼能夠幫忙了……」

『只怕他明哲保身，不願一試啊……』

那一邊，守著小毛肉身，眾人愁雲滿面。這一邊，一人嘴角帶笑，輕輕撫摸哪一頭緞黑秀髮，「你終究，逃不過我的五指山去。」

小毛雖說魂魄不全，依然冰冷如常，那張小臉，從沒如此硬氣過。

「我還是喜歡你笑。」當初在那捷運上，也正是那點頭一笑，這般樣貌俘虜了他的心。

「你得不到的東西，何必去求？」小毛聳聳肩，做了幾百年「人類」，他早已經習慣那些簡單舒適的服裝，這種外袍批在身上，總有些許違和感。

「何必說這些話。」那人笑吟吟，白面紅唇，幾分嫵媚，指間點上小毛鼻尖，「你，當初不也是孤注一擲，才得到了……那個人？」

「你都知道我些什麼事？竟然敢妄下定論！」小毛陡然凜起雙眉，惡狠狠瞪著眼前那張令他生厭的笑臉，然而，那人卻不在意他的反彈。

「你不必如此，我自然無法解除你身上咒印，也一時無法收回那殘存的一縷精魄，但你肉身必死，等到那一天，你也就是完整的你，不該好好謝我才是？」好好一個男子，偏要用女子的口氣說話，小毛重重一嘆，繼續冷若冰霜，補發一言。

「你還是該感謝我，官人。」那枉死城主忽然抱住小毛肩膀，將臉湊近他的耳朵，「若不是我，你怎會知曉那三世惡靈竟真的愛你至深……只是可惜，你是我的了，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小聲尖笑著，那人忽然起身離開小毛，深知自己為魂魄，於這枉死城的官員天坑之別，小毛並不願輕舉妄動。只是讓他這樣幹等著，又多少心有不甘，也不知道那狼人，還有那生於地域的黑麒，是不是真的能派上用場。

「什麼？！」古佳放下砂鍋，燉了一小時的湯差點撒了出來，「你要一個人去地域？」

「我自己也去不了。」手上傷口被古佳細細包紮，蔣石望有些僵硬得拿起勺子，「不是還有黑麒在嗎？地域他很熟。」

「這也不行！我們今天只是掉在別人圈套里沒有受到什麼太過分的攻擊，誰知道他們到底水有多深岸有多淺，再說，你還受著傷……不行！」古佳憤憤著，這一回，卻沒有得到甄陽首肯。

「他必須得去。」狼人頭一次不願站在古佳這邊，「小毛乃是雄獅成精，才能撐了這麼許久，若有不測……他不去，便會遺憾終生。」彷彿是想到什麼，他欲言又止，只是將大掌扶在古佳身後。

想要繼續反駁，人人都知道古佳是為了蔣石望好，然而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究竟如何是好，總歸還是他自己說了算。感情這種東西，存在心底，幾乎天天在變，不變的只是心之所向，以及多年來的積澱究竟到了什麼程度。相殺相愛，彷彿都不是什麼阻礙。

「早知道他們一早在耍我們。」想到先才那幾位看守枉死城門的士兵，甄陽直恨得牙根生疼，方才出門之時，竟還竊竊私語笑得揶揄曖昧。剛一回來，他便焚燒不少冥幣，以備不時之需。

「阿骨！」門之洞開，沙宇一口氣跳了出來，見到滿桌狼藉，他不由嘟起嘴來。

「今天我們一會兒還有事，所以吃飯沒等你們……廚房裡我留了你們的份，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古佳起身哄著寵物沙宇，小樹雖然驚訝，卻終究嗅到不同氣息。一轉臉，果然看到沙發上躺挺的小毛，皺起眉來。

「他究竟是……活不了，還是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