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記得第一回面對蔣石望，他對於趙浦的殺伐決斷，在古佳心中留下不小震動。如今面如死灰，不知是以什麼樣的精神力所支撐，才能對自己一身黑血視若無睹，朝著枉死城主的宅邸義無反顧。

古佳坐在甄陽背上，就那樣怔怔著，望向黑麒背上落魄難當的殭屍首領。

「你不用那樣看我，如果是在那幫手下面前，我從來不會這麼狼狽。」蔣石望歪斜一笑，嘴角竟然掛下一線黑血，身後瑞祥深皺眉間，由懷中掏出手帕，為其輕輕拭去唇邊血跡。

『既是要去見他，你本不該如此狼狽。』嗓音與動作，同樣溫柔，『見到你為他變成這樣，他要怎樣傷心才算。』

「傷心？」蔣石望訕笑得無精打采，「我要解開他的符咒，從那以後，他不會再有『傷心』這般的感情。那是個自私又恐怖的怪物……」

『那你又為何為他拚死拼活？這說不過去啊！』說到這裡，單純的瑞祥第一個弄不明白。

「自私恐怖又如何？」甄陽一面邁開四腿，一面嗤之以鼻，「心甘情願受那符咒，吃了三百多年的苦，也不知道是為了誰……」

雖說閑聊的閑聊，一路上狀似輕鬆，然而一行人走的是黑麒所開之鬼道，不僅耗費法力，久而久之，身為「人類」的古佳與蔣石望，多少身感不適。尤其蔣石望，一身坑洞，還得被動承受暈車之苦。

「呸……」一口血沫啐出口來，蔣石望不顧渾身疼痛，努力深呼吸。再睜眼，已經踏足那片位於黑水河中央的草地。黑夜當頭，陰森不足以形容地域之夜，河對岸的市集彷彿沒有要停歇的意思，燈火通明，繁榮昌盛。

望著那一邊萬家燈火，這島內大宅卻漆黑一片，唉，甄陽重重一嘆，「看這樣子就是個天大的陷阱。」

「反正退路是條化屍水護城河。眼前就是火坑，我也只得跳下去。」

地域之夜與人間並未多方不同，只是天色暗下，天空既無星光半點，也無殘圓明月，直到這時，古佳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正身處「地下」。他不由咽下一口唾液，朝著甄陽身後挪了半分。

「怕了？」甄陽輕輕笑著，放慢腳步，與古佳肩並肩，「會怕，就說明你還看中你這條小命，不錯。」

那宅邸，古色古香不足以形容，一人多高的圍牆，門外無人把守。

『抱歉，只怕吾等不能相隨列位入內。』瑞琪停滯腳步，面露難色，『此處有專門針對吾等之結界，只怕打草驚蛇……』

「我都說了，這必然得是個陷阱。」甄陽不以為意，低身做好踢開大門的架勢，「你們在外面也行，若是那城主跑出來，有你們好歹給他拖住一會兒。」話畢，只見甄陽抬起右腿，朝那大門死命一踹，果不其然，門上爆出一個大洞，應聲而開。

「屢試不爽啊。」從鞋底摸出那半張用廢的符紙，擺擺手燒成灰燼，甄陽牽起古佳的手，招呼著身後蔣石望，「你不要跟得太緊，也不要跟丟了，如果我們首先遭遇到什麼，你就往相反方向跑，找個地方藏起來，明白？」

「……藏起來？你當那些人都像你一樣蠢？」蔣石望拖著稍顯沉重的身體，跟上前面二人腳步，轉眼間消失在漆黑門洞之中。

三人前腳剛才入內，瑞琪忽然一凜，吊起劍眉，『何人！』

「這不是消失多年的黑麒陛下？早先我聽涇灼提起你這一號，還以為近期無緣相見。」那人嗓音非男非女，虛無縹緲間，一白面紅唇之人立於瑞琪身前，定睛一視，卻為瑞琪英武樣貌所吸引，滿眼艷羨，「你也很好，只是，缺了他的陰邪，反而少了些許趣味……」當那人目光暇意，瑞琪微微後靠，將配偶死死擋在身後，不露半分。

「鄙人名喚青瑤，還請陛下記得在下……我還有一場好戲，不得缺席……」那人說著，身型忽然閃至半空，期間瑞琪變換著腳下位置，只是將瑞祥擋在身後，自行面對，直到那人消失無蹤，他也無其他動作。

『只怕我幫不了他們許多……』瑞琪重重一嘆，『今時不同往日，枉死之人倍增，枉死城主不論權利亦或功力皆是大增，這該死的閻羅，怎會重用如此陰邪之人……沐桓他們，怕只好自求多福了。』

這一邊，剛剛進入枉死城殿中，這三層小樓內里並不如外表那般小巧玲瓏。當三人第一次面對地域士兵，蔣石望果然拋下古佳與甄陽，自行逃開。然而事與願違，「躲藏」自然不是什麼好的辦法，只是恰巧撞到收監守衛，這運氣也算是可圈可點……

當陰影將蔣石望籠罩，頭暈腦脹如他果然還在狀況之外，「你們要幹什麼？抓我幹什麼？！喂！」兵多人少，動靜不小，甄陽一面踢開眼前撲上來的士兵，一面腦補著那身受重傷的傢伙被抓捕的滑稽模樣……真不知道該做何表情。

顯然，古佳實戰能力不算高，勝在那枚翡翠指環對於魂魄的破壞力實在不小，近身便被魂飛魄散，一來二去，兩人背靠背間，竟無人敢再上前。

「我不想傷及無辜。」古佳正色道，「我們只是來尋找一個朋友，各位就當沒有見過我們，也不必隨意魂飛魄散，怎麼樣？」

四兩撥千斤，甄陽對於古佳刮目相看，那些個士兵見同伴煙消雲散，心中怎能不打鼓，僵持之下，甄陽從懷中突然掏出鈔票一沓，「這大概能讓各位瀟灑一段時間，我們既然來了，也會照常上供，不需要地圖之類，只求各位給指個大概方向，怎麼樣？」

見錢眼開，古佳看著那一群盯著鈔票流下哈喇子的士兵，第一次對這詞有了真正字面理解。

「不知……是要去向哪裡？」顯然，鈔票的魔力大於指環的威脅。

「既然是牢房，也不可能東西南北都有吧？方才我們朋友被抓，只是想救他出來……」

順著那幾位殘兵所指的方向，甄陽帶著古佳七拐八彎，一路狂奔。就在這時，一個拐角之處，突然出現一個身著制服的傢伙，甄陽摸摸胸口所剩無幾的鈔票，頓時起了殺意。

「你們要找牢房？」不想那士兵卻沒有要攻擊他們的意思，「跟我來！」

那士兵說完轉頭就跑，古佳一頭霧水，甄陽卻驚訝非常。

「你們還在等什麼？快跟我來！」跑了一段，那士兵發現二人沒有跟上，停下來十分著急。

「……這就來。」甄陽將心放回了肚子里，扯起古佳手腕跟了上去，口中不由小聲嘀咕，「怎麼會在這裡……」

大約過了一刻鐘左右，總算七拐八彎到了那牢房門前，古佳七葷八素，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甄陽卻是明白，如果沒有那人，他們朝著方向前去，只怕很難到達這裡……

「來幹什麼！」就算面對同樣身著制服的人，那看門的士兵依然中氣十足，兇惡不已。

「只是來檢查犯人，上面交代過，不要讓他死在這裡了。」那帶領甄陽二人的士兵打著哈哈，想要伸手去拿掛在牆上的鑰匙，卻被那看守士兵一把奪過。

「帶著兩個陌生人，還想進入牢內？說，你到底是誰！」

不錯，「躲藏」在這裡並不好用，幾乎惱羞成怒的甄陽突然從黑暗中跳了出來，跑動到兩位士兵面前，抬腳便朝著那看守士兵而去。

那士兵雖說人高馬大，這一中招也不由退後幾步才能勉強站穩身形。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將鑰匙交給我，你就可以走了，我說了不會傷害你。」古佳慢悠悠踱步上來，就見帶領他們的士兵還在好生勸說。對方忽然與自己成了三比一，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勝率不大，然而落荒而逃未免顯得不雅，看門士兵眼珠一轉，忽然計上心頭……

「我這就給你們開門……」拿著鑰匙，那士兵轉身開了牢門鎖，說時遲那時快，他將牢門打開瞬間，忽然一腳踏入，隨即將牢門從內里再次上鎖，「哈哈哈哈哈！鑰匙在老子手裡，看你們還怎麼拿去！」

甄陽冷冷一張臉，口中只吐兩個字，「蠢貨。」

那帶領他們的士兵並不懊惱，只是抬起一隻手來，只見那隻手忽然從手腕處斷裂開來，斷掌就那樣朝著牢房飄去。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古佳正驚訝得合不上嘴，甄陽卻歪嘴一笑，「算他倒霉。」

只見那斷掌鑽入牢門內，忽然手握成拳，直朝著那守衛面門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