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佳偷偷打量著涇灼與青瑤，不知是否先入為主，都是面白唇紅的古怪扮相，涇灼卻猶然順眼許多。青瑤被罵，臉色更加難看，蔣石望一絲苦笑掛上臉來，深呼吸，努力穩住站直的身體不要前傾。

然而此刻，涇灼卻也面色難堪，只見他走到甄陽面前，道，「好歹也是在我地域之界，你們如此興師動眾……」

「你也知道這是在你的地盤，算你聰明，知道在這裡燒了名片，即便你不來，我也可以找過去。」甄陽歪斜一笑，「考慮的如何？我們要求不高，獅子精靠意志力留下一抹精魄，身未死，魂便不該斷吧？」 古佳聽來聽去，還是不明所以，他只是乖乖站在蔣石望身旁，深怕他一個不小心又暈了過去。

「說吧，人在哪。」涇灼反身面對青瑤，依然面色陰冷。後者不情不願的被迫交代，狠狠瞪著他身後的甄陽一行人。怕衝動壞事，涼娜一直三緘其口，終於忍不住放出聲來，「雖說我家少爺早已與獅王斷了連休，究竟是他二位唯一骨血！若他真正死在這枉死城中，只怕沉寂多年的獅王也不會袖手旁觀！」

涇灼聞言大驚失色，卻突然咬緊牙關，轉身面對甄陽，「人我必然還給你們。只是……」

「做個交易吧。」甄陽揚起頭，下巴尖面對涇灼，「我也不是這麼不講道理的人，你雖然放過我一次鴿子……只是，我可不做虧本生意。」

涇灼沉住氣，輕輕一嘆，轉身面對青瑤之時，直恨得牙根都疼，小聲道，「我已忙成這般那樣，你竟還能給我後院起火……待我忙完這陣，看要如何來收拾你。」話畢，沒想到在自己的地盤被挖了牆根，青瑤握成拳頭的手指節都已發白，驟然轉身，帶領一行人走入除去魔障的殿堂之中——那些個圍牆不再重疊，道路不再忽大忽小重複出現，一切明朗之後，這不過就是個比外表大上一些的房子罷了。

涼娜與古佳左右扶著蔣石望，雖然不至於步履艱難，他卻不停細細顫抖著，額間沁出細細冷汗。 「這樣，值得嗎？」涇灼突然出現在他身後，「若是想要解脫出這副軀殼，我現下便能夠幫閣下實現。」

「搞半天，你們準備那些化屍水子彈，是為要了將我……留在這枉死城嗎？」蔣石望笑笑，「不必了，讓我帶走小毛，什麼都好說，想要解脫……還不到時候。」

並不出乎意料，涇灼沒有再繼續勸說，只是一閃身，來到了青瑤身旁，「你到底是哪根弦搭錯了線，明知道我現下焦頭爛額，萬不得已一定會用得上這些祖宗……你去得罪誰不好……偏偏……」

「……我哪裡得罪他們，只不過是那獅妖，若真對我無意，為何要那般諂媚調笑……」

「諂媚個屁。」蔣石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還得感謝我，是我將他的戾氣封住，才有了如今的小毛，還調笑？下輩子吧，他絕對，不懂那些。」 聽了蔣石望的話，甄陽與古佳對視一眼，那麼之前為了續命，而將小毛體內的符咒拿掉一半，豈不是……

一路前行，士兵們跑在前面點燃壁燈，這就來到了一扇門前，普通的木門上只有一圓普通的門把手，那扇門簡直普通得讓人詫異——它到底如何封住了小毛？

蔣石望閉上眼，身體顫抖陡然加劇。當那顫動傳到古佳身上，他還沒問出口，卻被蔣石望一把推開手臂，「謝謝，我想，自己進去。」同樣被揮開手的還有涼娜，望著蔣石望向前一步的背脊，她一改先前的不羈冷漠，現下卻擰起眉間，「這兩人……到底何苦。」

設想過無數次，小毛的魂魄會躺著？坐著？被綁著？ 然而，都沒有，輕輕叩門，小毛似乎聽到動靜，親自將門洞開。不是什麼慘狀，他彷彿只是開了自己的家門，對門外突然出現的客人而驚喜。如那門一般，普通的再會。

蔣石望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失去了那個叫做「淚腺」的東西，直到那一滴冰涼的淚水，順著他臉部的線條滴落而下。 見到開門的那人，古佳再一次張大了眼睛——那不是頭髮卷翹的小男孩，更不是笑容燦爛的翩翩少年，那人身量不輸甄陽，面部輪廓深刻且堅毅，一雙厲目越過眾人，直勾勾望著蔣石望的臉，「你還是來了。」

「不然呢？留下你要來給那個枉死城主做男寵麼？」蔣石望抹去腮邊淚水，看著這樣的小毛，根本笑不出來。他只是踉蹌地走上前，第一次主動拉起小毛的手，「跟我回去吧，我……放你自由。」 青瑤滿眼妒火中燒，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蔣石望將小毛的靈魂帶出他的廂房門，涼娜小心翼翼走在身後，看到小毛嘴角的笑容，突然放心許多。

那些個士兵雖說烏泱泱一片跟在身後，也只能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你們還帶來了黑麒麟？」涇灼走在甄陽與古佳身後，揮揮手叫那些個士兵通通散去，「究竟是你們面子大，那黑麒本是地域首席靈獸，自出走之後再未回過地域，你們竟能請得動他……」

「哎。」甄陽停下腳步，叫停涇灼之言，「我的交易里，可沒有黑麒麟的附加條件，一切都看你的誠意，畢竟我生存在那個世界，不好太唯恐天下不亂而已。」

「嘖……我只是，說說而已。」涇灼自知理虧，便不再打聽瑞琪的事，總之，這小半天來，古佳聽那些人說話總是不得其意，像是不停打啞謎，果然他這近來兩百年，大概也算是白活了。 當蔣石望帶著小毛的靈魂出現在瑞琪面前，瑞琪躬下身來，化做黑麒樣貌，等待他二人跨上其背項。 「大人。」這一回，涇灼畢恭畢敬向瑞琪行了禮。

『你也在。』見到涇灼，瑞琪便將配偶擋在身側，『這地域，本不是吾等應該踏足之地。』

「哪裡。」涇灼退後一步，再拘禮，「地域有大人出生之處，也有您母親下葬之墓，還請，多多回訪才是。」

說到這裡，瑞琪心中忽然泛起無以言說之痛，他喘著粗氣，前後踏步，終於將頭對準涇灼，『再議。』話畢，它前蹄刨地，帶領瑞祥一同踏步空中。

當甄陽伏地化做狼形，涇灼搶上一步卻堵住他的去路，古佳與巨狼一同抬頭，卻見他又是那副愁容滿面的樣子。 「有話就說，別演戲。」巨狼吻部一擺，示意古佳上背，「我和你說過，不做虧本生意。」 涇灼聞言重重一嘆，從袖口摸出一沓東西，遞到古佳面前，才發現是一沓名片，足有十張之多，「既是交易，也請先生多多幫忙。」

半分遲疑也沒有，古佳立即將其收入囊中。

「客氣。」話畢，巨狼邁開四爪，古佳來不及道別，便險些被風刮離狼背，只能俯下身，抱緊身下野獸。一路上風景如同快放，生死之間從未如此迅速。抬起頭，眼前已經是自己的二層小樓，古佳在門前理順自己飛亂的頭髮，甄陽化作人形，先他一步打開了門。

早已不見麒麟蹤影，蔣石望努力撐著自己站立，沙宇一面撐著他，一面對他黑衣上大片大片的血跡驚詫不已。當小毛的靈體真正站在身體身邊，才顯出些虛幻飄渺來，反觀小樹，此刻卻拿著擺頭拖把，努力擦掉那些深色血跡。

「你們怎麼……不……」顯然，血腥味刺激著古佳，他眉毛抽搐著提醒自己這並不是一個殺人現場。 小毛怔怔望著自己的身體，轉頭面對早已經面如死灰的蔣石望，『若我不再是這個我，你要怎麼辦？』 「別廢話，你快給我進去！」沒有想要多愁善感的意思，蔣石望抬起右腳，一腳便將小毛的靈體踹入身體之中。

古佳長大眼睛，等著看小毛的身體變化。果不其然，那原本吊著一口氣的身體開始有了血色，身量也從孩童模樣開始慢慢變大……然而，也只是停留在少年狀態，他便那樣自然的睜開了眼睛，停止了一切變化。 「看來……那小半張符紙的力量還在。」小毛笑了，露出尖銳犬齒，當所有人都舒了長長一口氣時，蔣石望就那樣看著他，眨眨眼，瞬間脫力倒下。

沙宇沒有足夠力氣撐住一個成年男性脫力的身體，二人一同重重摔在地上，小毛霎時間僵住笑容，古佳心說不好，當小毛沒了大礙，那傢伙似乎失去了一直支撐他的精神力……剛想走上去看看情況，卻被甄陽一把拽住手腕，「先看看情況再說。」他那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小毛身上，畢竟是失去了大半張符紙的野生獅子精，怎麼可能沒有什麼改變。

「你你你……」古佳依然搞不清楚狀況，按理說大家也算是同甘共苦經歷風雨暴風之後種種種種，如今他甩開甄陽的理由卻只有一個——「好歹也是在我家裡，我是個醫生，怎麼也得救人啊……」 又是這間手術室，又是這張手術台，只是這一次，躺著的從小毛換成了蔣石望。

掀開蔣石望破洞的衛衣，衣服上那隻貓咪也早已是一張殭屍臉，真正直面之後才是嚇了一跳——那幾個傷口早已經不是之前處理時的規模，子彈融化之後，胸口與下腹腰部都被侵蝕出幾個血洞來……自從上一回為甄陽縫合好腿部，這還是古佳第一次看到如此慘烈的傷口。 顯然甄陽也是驚訝滿臉，穿上手術衣的他，甚至忍不住當場燒了一張涇灼的名片。 「你，給我解釋一下。」指著古佳沒來得及縫合的腹部傷口，似乎離內臟只有薄膜的距離，甄陽整張臉都黑成自己的毛色，「你們的子彈里到底有些什麼東西……不過是槍傷，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可是以化屍水結凍的固體。算是他有些法力，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經化得渣也不剩。」 手術室門忽然洞開，一個人影以雷霆之勢將涇灼壓在面對的牆上，繼而反剪雙手，扣住他肘部命門，「我只要你一句話。」少年樣貌的小毛聲音冷靜得讓正在縫針的古佳發怵，「他還能不能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