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撫觸到蔣石望的冰冷肌膚，卻又看到他微弱的胸廓起伏，那是一種萬分矛盾的感受。當涇灼終於被小毛放開，甄陽努力以身體隔絕著手術台與他的目光接觸，繼而將他再一次隔絕在了門外。

百無聊賴，小毛剋制不住心跳的鼓雜訊，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字——煩。涼娜不知突然從哪裡冒出來，一塊塊身體在沙宇面前拼接成一個女人樣貌，這一兩天發生的所有事，都一次次刷新他本就稚嫩的世界觀。

「他……怎麼樣？」小心試探著小毛的態度，涼娜對他早沒有之前的命令口氣。只見少年模樣的小毛轉過身來，卻給了她一個擁抱。

「還好，你還在。」

「……我一直很好，那一兩個殭屍，還不是我的對手……」涼娜有些受寵若驚，繼而回抱了少年模樣的小毛，「這段時間，你辛苦了。」

溫情不久，隨著古佳帶來的血腥味，一屋子精怪都豎起所有感官，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就在此刻，古佳口袋裡蔣石望的手機卻突然響起，再普通不過的鈴聲，熒幕上顯示著來電不是別人，正是羅威。

在羅威家裡，小吳感受到了久違的「家」的氛圍。雖然，一個三十九歲的美麗女兒，一個十五歲大的冷漠外孫，一個不老不死的平淡「老人」，如此組合，再奇葩也沒有。

今天羅利夜班，羅威睡在卧室大床上，這一邊，小吳睡著上下床的上鋪，盯著近在眼前的天板，張大眼睛。

「你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顯然，沒有睡意的不止小吳一個，還處於變聲期的少年，說起話來嗓音不低。

「嗯，羅威說首領出了大問題，他得回去試探大局。」小吳聳聳肩，「雖然我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和我有什麼關係，但是我真的連做殭屍的基本規則都不明白，不跟著他好像不行。」

「……做殭屍又和做人有什麼不同？這種東西還要特意去學嗎？」少年歪歪頭，表示不懂。

嗯嗯啊啊，給他說了到家之前遇到魑魅的那件事，果不其然，少年半晌沒有動靜，小吳半立起身，向下望去，卻對上一雙明亮的眸子，「啊……原來你還醒著……」

「你說的又不是什麼睡前故事，是恐怖故事好嗎。」少年給他一對衛生球，繼而出聲，「那你下次……還會不會來？」

「……我不知道。」小吳搖搖頭，「我一直以為，你其實並不歡迎我。」他笑了，從下往上看去，有些幼稚。

「的確一點也不歡迎。」少年眨眨眼，「但是也沒必要那麼快就走，好像我趕你走似的……不說了，我睡了。」矛盾的說辭，讓小吳摸不著頭腦，這個孩子，這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他只是依舊傻笑著，不明所以。

「晚安。」

蔣石望身受重傷的消息不脛而走，羅威擔心之前趙浦留下的隱患會有抬頭的趨勢，於是早早結束在女兒家的悠閑生活，帶領小吳一同回到了殭屍街區的中心。

雖說平日里就不是什麼人流攢動的街道，這大白天的也太過人煙稀少，轉過街角，直朝著刀具店所在的商業街走去，卻沒有半家正在營業。

「還好吃了早點才出來。」羅威打趣著，二人停留在一家麵館前，這般起早貪黑的店鋪，今天也是蕭索模樣。這樣的氣氛，即便是小吳也感覺到不一樣，彷彿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暴風雨前的平靜』之類的形容語了？」羅威口中吐著煙，嘴角擎著笑，敲了敲面前的卷閘門，裡面一陣響動，接著門從內部打開，傻大個還是身著條紋衫，伸出頭來。

「這兩天，是誰帶頭想要搞事情？」

傻大個抓抓腦袋，開始一五一十將這兩日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掛掉羅威的電話，古佳眉心簡直擰成一個死結，看看還躺在病床上輸氧的蔣石望，他心中沒來由的一陣五味陳雜，怎麼也不是滋味。

「羅威說，那些人打算組織遊行，徹底揭露讓他們成為殭屍的首領身後的巨大陰謀，想要架空他所有的權利，然後把殭屍街區的統治權易主他人……」古佳轉頭面對跟進病房的甄陽，「你聽說過嗎？他就是有什麼巨大陰謀，不應該集結所有人一致對外嗎？這般落井下石怎麼說都不妥……以我的理解，將枉死之人做成殭屍，也算不得是什麼天大的壞事吧……至少有一些人，因此不會一輩子掙扎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之中……也不會因為英年早逝就失去了一切希望，那些人到底為什麼不能滿足？」

「因為，作為這樣的『殭屍』，他們是有缺陷的。」小毛伸手撥弄蔣石望額前頭髮，「當初，他中毒至深，命懸一線之際，我找到詹家家主，他們也從未使死人復生過……在我強壓之下，他們總算想出一個辦法——將那靈魂絲線切割成段，將靈魂緊緊捆綁在所有關節之上。如此，靈魂無法離體，他也就……不會死亡。」

「這樣必然會有缺陷。」古佳回想起之前見到的種種，「這樣『活下來』的人，若是身體受傷，痊癒的速度很慢，並且，若是受到致命傷，由於靈魂無法脫離身體，反而求死不能……這樣，所受的痛苦加倍……涇灼和我說過，他們『生死不能如意』。」

「不錯，這也許就是那些烏合之眾反叛的原因。」甄陽雙手插肩，沒有反駁，「簡直屋漏偏逢連夜雨。」

「但這樣又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那些人的最終目的並不是想要自由之類的，而是要報復讓他們如此『活著』的蔣石望，要讓他生不如死還要一無所有……這種事情，我不能接受。」古佳松不開眉間皺紋，憤憤之中似乎又將自己介入了他人矛盾之間，面對陷入昏迷的蔣石望與若有所思陷入沉默的少年小毛，他只得偏過頭，輕輕一嘆。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他一個堂堂「通靈者」，已經成為活脫脫的慈善專員。

「這裡一共……十個街區，正常人寥寥無幾，大多，還是各位的親人，朋友。試問一句，首領到底做過什麼對不起你們大家的事？你們要激進到這個地步？」羅威站在夜總會門前，身後只有十多個素顏之下本就面無血色的男男女女，對立面烏泱泱的一群人，他淡定非常。

「你別廢話！我們今天就要趁著現在砸掉這個地方！」為首的傢伙，以前跟著趙浦做過些什麼，羅威心中一清二楚。他低低笑著，手中煙頭彈到那人沒來得及躲開的臉上，果然引來嚎叫陣陣。

「首領不過受了點傷，昏迷兩天，你們一個兩個就都找不著北了？那麼，請。只是，千萬不要傷到人。」羅威側身，讓出道路，指示身後年輕貌美的男男女女也不要傷了自己。

或許是被煙頭傷了自尊，那人現下眼底都已紅透，惡狠狠瞪著羅威，右手一揮，便帶領身後眾人穿過羅威讓出的空隙，一股腦開始打砸搶的勢頭。

羅威從皮質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低頭給自己點上，臉上掛著游刃有餘的奸巧笑容，轉而面對小吳，「小會計，就算是一根雞毛，你也給我通通記下來，等事情平息之後，也好多賺一筆現金入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