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久違地湊齊了四個人：徐元昌、李墨梅、還有徐濟和徐瑾。徐元昌是H市的領導，往年的新年總是在下屬的市縣慰問，年夜飯總是跟下屬們吃的。而李墨梅是z大的教授，雖然放假早，但總是有許多訪學活動，上一次在家裡過新年是五年前，卻遇上徐善夫婦出了慘烈的車禍。於是更加不想在家過年，寧可四處旅行也不願意回到這個家。

而徐濟，這幾年雖然一直在H市跟著舅舅做生意，有自己的住處，所以不會回到這個毫無生氣，冷冰冰的房子。

這處政-府分給徐父的房子，終於在他退休的第一個新年，有了幾絲人氣。

保姆擺好碗筷，端上一碟碟熱氣騰騰的菜，不經意間看到客廳的情景，有些不不解，明明是一家人，卻涇渭分明般的劃分成了三股氣場。

徐母坐在離得最遠的右側沙發上，神色淡定的看著手上的書，完全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僱傭她來的徐父在最寬的長沙發上，正襟危坐地像是在跟下屬開會，眼睛一直看著電視上的新聞。而剛回家的兒子徐濟斜靠在離廚房最近的左側沙發上，看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拿著iPad玩遊戲，玩到緊張處還會幫幫小孩。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家人？

溫馨、嚴肅和冷漠三股氣場瀰漫在客廳，詭異地可怕。保姆剛來，心裡想著凡事要謹言慎行，要給主家留下一個好印象，可現在，她心裡的疑竇越來越大，暖氣雖然開得足，卻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菜上齊了，保姆來客廳叫人，笑著說：「菜齊了，都過來坐吧。」

先是徐父起身，接著徐母也放下了書，又等了一會，徐濟和徐瑾的遊戲終了，才慢吞吞地上了飯桌。

保姆覺得這氣氛詭異至極，尋了個借口躲在廚房自己吃。

徐濟盛了半碗飯，夾了些菜，囑咐徐瑾去客廳自己吃。才看著徐父，說：「爸，我已經把徐瑾的戶口遷到我的名下，我要收養他做我的兒子。」

徐母臉色微變，想到了什麼，冷漠的眼神染上些溫柔的光彩，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徐父坐在主位，聽到這話，疑惑地皺眉，想起些什麼，筷子扣在桌上，語氣中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我不準。」

徐濟似乎料到了這個結果，繼續說：「手續已經在辦了。」

徐父看著徐濟，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收養徐瑾幹什麼，你還沒有成家，這樣多個兒子，你以後怎麼結婚？」想了想，才又說：「張書記家的女兒很喜歡你，我見過，是個乖巧懂事的女孩子，你找個時間去和她見見面，吃個飯，彼此認識一下，你已經三十了，應該安定下來。」

徐濟不置可否，冷淡地反問：「結婚？您還不明白嗎，我跟哥一樣，喜歡的是男人。」

徐父有些生氣：「我這是在為你打算，喜歡男人？這個理由你還想用多久，如今你已經到了結婚的年紀，就正經地找個好姑娘結婚。」

「找個好姑娘結婚」似乎刺激到了徐濟，他的眼前閃過徐善死前的一幕幕，道：「難道像哥一樣就好了？」

「徐濟，你少拿徐善做掩護。」徐父拍著桌子站起來。徐善的死是整個徐家人心上的一道疤。

「順了你的心意，我的下場和他有什麼區別。」想到徐善當年就是在徐元昌的阻攔下和元豐明分手，和一個相親認識的女人結了婚，最後落得個英年早逝的下場。到死，都沒能見上元豐明一面，看著徐善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徐濟早就看透了一切。

聽到徐濟一遍又一遍地提起徐善，徐母終於情緒失控，冷著臉顫抖道：「徐濟，我說過，不要在我的面前提你哥！」

徐濟冷著臉沒有說話，氣氛一時死寂。

「如果沒事，我就帶徐瑾回去了。我答應哥要好好照顧他，所以我不會再有其他孩子，徐瑾就是我兒子。」

說完，徐濟向李墨梅鞠了一躬，然後看了徐父一眼，走到客廳拉起正在玩遊戲的徐瑾，離開了徐家。

徐家是書香門第，臉紅脖子粗的爭吵其實很少，更多的是經年累月的分離和冷戰。在歲月的流逝中，將僅剩的親情消磨殆盡。

李墨梅看見徐濟走了，也冷漠地起身，「你今天叫我回來，真的沒有必要。如果沒有什麼事，我也走了。」

只留徐元昌頹然一人坐在滿桌菜前，不知道想些什麼。

回去的路上，徐濟專註地開著車，倒是徐瑾有些不自在，不停地在副駕扭動著身體。

「小瑾，不舒服？」徐濟問。

徐瑾今年六歲了，五年前徐善和妻子去世時，他被徐善護住，沒有受傷，活了下來，只是年紀小，早就忘了徐善夫妻的事。徐濟也不想太早把殘酷的事實告訴他，想等他再大一些再說。只是今天，徐濟覺得自己有些情緒失控，在飯廳說話的聲音有些大，也許已經被徐瑾聽到了。

「爸爸，你什麼不結婚呢？」徐濟和徐父吵架的聲音實在太大，徐瑾在客廳開著遊戲還是能隱隱約約聽到。

徐濟想了想，才試圖解釋：「小瑾，結婚應該跟喜歡的人結，爺爺想讓爸爸跟不喜歡的人結婚，所以爸爸才跟他吵起來的。」

徐瑾點點頭，「哦，那爸爸有喜歡的人嗎？」

徐濟想起了喻舟，心口一陣絞痛，過了很長時間，才道：「當然有，爸爸很愛他。」

察覺到徐濟的臉色不太好，徐瑾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話。車子開了一段，徐瑾很快被路邊巨大的廣告吸引了目光。

「爸爸，我們吃湯圓吧！」徐瑾開心地道。

「去買。」徐濟把車子停在路邊。

徐瑾用手指戳了戳玻璃，指著遠處一家超市說：「電視里說過年要吃那種湯圓。」順著徐瑾的手看去，徐濟看見超市外巨大的湯圓宣傳廣告牌，一時怔了。

「喂，來我家你還買什麼湯圓，這種速凍的不好吃，我們都是自己在家做的，我媽和大伯母早就做好了，芝麻土豆餡，保證你一口氣能連吃十個！」

「電視里說的。」徐濟看著手上備受「嫌棄」的兩袋湯圓，這是他第一次去同學家，不知道帶什麼就聽了哥哥的話買了年節吃的湯圓。

「你傻不傻，廣告難道還說讓你自己做，肯定要吸引你去買啊。」喻舟一臉「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著徐濟。

「你一臉嘲笑我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徐濟湊近喻舟的臉，認真地說。

「沒什麼意思，你最近終於知道多說話了，你今年在我家過年，也讓你吃一回家裡的。」喻舟推開徐濟，順勢攬過他的肩膀，一臉燦爛地笑道。

徐濟從回憶里被徐瑾敲車窗的聲音拉回現實。

徐瑾解了安全帶，來拽徐濟的衣服袖子，「爸爸，你發什麼呆，快開車門我們去買湯圓。」

徐濟回過神來，有些懊喪，他還在惦記什麼？

「爸爸？」徐瑾歪著頭，有些疑惑。

「沒事，去買湯圓。」徐濟開門下車。

拉著徐瑾的手，穿過馬路，走進超市去買湯圓，徐濟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其實這種速凍的湯圓不好吃，最好吃的都是自己在家做的。」

這話引來周圍人的側目，面色各異，像是在說：「那你怎麼不在家做，還來買速凍湯圓？」

徐瑾拉拉徐濟的衣袖，有點期待地問：「爸爸，那我們要回家自己做嗎？」

徐濟：「……」

拎了兩袋湯圓回家，徐濟認真地照著包裝袋上的說明，一步一步按照指示來做，掙扎了半個小時，煮出了一鍋湯圓糊糊。心一狠，往裡直接灑了把糖，端了一碗放到徐瑾面前。

徐瑾閃著星星眼的等待此刻變成了頭頂的一堆問號。徐濟只得睜著眼睛說了一把瞎話：「新做法，更好吃。」

將信將疑地舀了一勺，徐瑾小心地吹了吹，送進嘴裡。徐濟趁機回書房，躲過了徐瑾的追問。反正煮成那樣，肯定熟了，就是賣相不好，吃了應該沒什麼問題。

徐濟真應該慶幸徐瑾是個男孩子。

這個時候，李舒城的微信語音發了過來。

「一會兒出來喝幾杯啊哥。」李舒城是徐濟的表弟，徐濟舅舅李青樹的兒子，徐濟這些年一直在舅舅的公司做項目經理，和李舒城關係也一直很親近。

「帶著徐瑾，不去了，有事？」徐濟打字回道。

「哥，瞞不過你，是好事。」李舒城繼續發語音。

「什麼？」徐濟繼續打字。

「平縣新上任的縣長，知道吧，想要搞點實績拉動經濟。剛好我爸這陣子想開發一個度假村，準備派人過去考察，我尋思著，你不就是在平縣讀的高中，肯定對那裡很熟。所以我跟我爸要了這個項目。」

李舒城也是剛才在吃飯的時候聽到李樹青這麼說，覺得很適合徐濟，於是趕緊向李樹青要了過來。

徐濟聽到「平縣」這個地名，心頭一跳，想了一會才發文字：「挺熟，定下來了？」

「等年後上班吧，開個會走個流程，就差不多了。聽說為了開發旅遊業，平縣出台了很多引資政策。我爸挺心動的，十有八九能成。」李舒城話里已經很肯定。

「好，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徐濟答應下來。

李舒城總是對徐濟的客氣不太能適應，話語裡面總有一種淡淡的疏遠，發來一個笑臉，「哥，我們還說這些。」

「舅舅對我有知遇之恩，這幾年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徐濟發完這句話，打開電腦，開始查找有關平縣的招商引資信息。

「哥，其實我是想你趁著這次機會去看看喻舟，他要是過得好呢，妻賢子孝，福祉美滿，你就別念想了，另外找個誰都好。我們也得過自己的日子，不是嗎？」李舒城勸道。

他就不明白了，喻舟都找了個女人結婚了，怎麼還能這麼念念不望？

當然李舒城還有另外一層心思在這裡面，這些年徐濟養著自己的侄子，日子過得除了工作就是當奶爸，而立之人身上，卻彷彿能一眼看到幾十年後的樣子。

徐濟是GAY的事，其實整個家族裡都知道，只是長輩們還是盼著，哪天說不定徐濟就轉性了。只是李舒城他們這些小輩都知道，徐濟心裡裝著個人，這些年一直沒放下過。

可是放不下，就沒辦法開始新生活。

徐濟翻著平縣這兩年的經濟近況，不懂李舒城怎麼就扯到這上面了，「你怎麼想起關心我的感情了？」

徐濟知道一直是自己在逃避，他忘不掉喻舟，也沒有勇氣去面對喻舟。

更何況，喻舟已經結婚了，難道他還要去糾纏不休嗎？

「嘿嘿，這不是有人在打聽你嘛，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李舒城自己當然不會突然想到這問題，純粹是他女朋友肖瑤瑤在背後推波助瀾。

這時，徐瑾捧著碗站在書房門口，像是在等他結束。徐濟起身朝徐瑾走去，拿過碗，「這事就不勞你操心了，我要放水給徐瑾洗澡，不聊了。新年快樂。」

「好吧，哥你上點心，新年快樂。」李舒城放下手機，給女朋友肖瑤瑤回了一條微信：「我哥聽到我說要他回平縣，根本沒什麼反應。」

肖瑤瑤的語音很快就發了過來，聲音里像是帶著壞笑：「那肯定是還沒放下，這次回去說不定會舊情復燃哦。」

李舒城搞不懂肖瑤瑤是怎麼分析出來的：「你怎麼找到依據的？」

肖瑤瑤；「直覺啊，像你表哥這樣的天蠍座，都是很專一的。」

李舒城：「這又跟星座有什麼關係？」

肖瑤瑤覺得解釋好累：「跟直男真是沒法交流……」

李舒城嘴上不說，心裡卻在瘋狂吐槽，不找直男，難道gay會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