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驚鴻一面,沉淪至今
小說: 遇舟 作者:榕语 字數:2958 更新時間:2019-04-27 00:37:17
喻舟倒了一杯水放在徐濟面前,看他打量著室內的陳設也不打斷,在沙發坐下,默默地喝水,等著他開口。
徐濟的來意,他是有些清楚的,也許是奚落,也許是惋惜,也許是憐憫,也許……是興師問罪,可是他不想去猜。
他即使做錯了,承擔了慘痛的後果,他也不想說出來讓徐濟知道半點。
進門時的女式拖鞋,鞋櫃的高跟鞋,女性化的窗簾、抱枕,柔和明亮的室內設計,無不昭示著這個狹小空間的女性氣息。徐濟最後注意到了放在電視櫃上的兩人的合照,深吸了口氣,才鼓足勇氣問:「她呢?」
徐濟沒有自以為的那麼灑脫,上樓的時候,他就在想,要怎麼在喻舟的妻子面前介紹自己,要怎麼風淡雲輕地與他們敘舊,表現得毫不在意才不至於……讓喻舟覺得他是個弱者。
可是,徐濟沒有辦法不在意,這個女人是橫亘在喻舟和他面前的最大阻礙,是……喻舟的福祉,也是扎在他心頭多年的一根刺,每每想起,就痛到他無法自持。
「你說秀秀啊,我岳母這兩天生病住院了,她今天剛好在醫院陪床。」喻舟坦然自若,笑了笑說。
「是麼?我還想看看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徐濟笑了笑,似乎有些失望。
喻舟熱情道:「那下次請你來嘗嘗秀秀的手藝,你肯定會喜歡的。」
徐濟暗暗在心裡搖頭,喻舟,我永遠不可能喜歡的。
兩人東拉西扯地談些無關痛癢的回憶,心照不宣地對那些沉重的過往選擇了忽略。彷彿,就真的只是老友。
不像徐濟只是作為一位嘉賓被邀請過來參加校慶,喻舟今天是實打實忙了很多事情,早就累得頭腦發昏,實在沒有氣力再來應付徐濟,看了看時間,覺得閑話已經說得夠多,是時候送客了。
「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想了想,喻舟還是收住了那句「有時間再聚」,覺得還是不要有時間的好。
徐濟早就看出了喻舟滿臉倦容,可心裡還是想要跟上來看看。這個小小的房子里,到處是女性生活的痕跡,到處是喻舟和那個女人生活得很福祉的氣息。
「喻舟,你過得好嗎?」
徐濟終究還是把這句話問出了口,雖然已經猜到了答案,可不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徐濟總覺得自己還有希望。
喻舟一反常態地選擇了扭過頭,不去看徐濟那雙眼睛。
徐濟的眼睛太過深邃,裡面潛藏的感情,喻舟不是看不懂,他害怕自己立刻就陷進去。
陽台外,月亮隱在雲層間,忽明忽暗,猶抱琵琶半遮面,像極了此時兩人的關係。
「你已經沒有家庭的負擔,沒有人再需要你去遷就,你已經自由了,你可以為自己活著,可你還是堅持,我不明白你的堅持有什麼意義。」想起王林安對自己說的話,喻舟猶豫了。
就在這時,手機的鬧鈴突兀地響起,喻舟下意識地去關掉,發現是自己設置的提醒,只是不小心把時間設置錯了,應該是中午12點卻設置成了半夜12點。
他的胃病已經不是小病了,要按時去醫院治療拿藥。本來醫生的建議是直接住院治療,可想到離聯考還有三個多月,撐一撐,也許就能熬過去,喻舟便拿了藥自己默默地吃。
想到這裡,喻舟動搖的心變得堅定,嘆了口氣,即使要重修舊好,也不該是這個時候。
「喻舟?」徐濟察覺到喻舟的異樣。
喻舟轉過來,臉上笑得一臉燦爛,選擇了繼續編織謊言,「徐濟,你怎麼會覺得我過得不好?還是你想看到我過得不好?倒是你,有沒有找到那個為你全心全意依靠你的人?」
徐濟愣在當場,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喻舟的話太過刻薄,直直戳中了他的心事。他此行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可那個人只能是喻舟。別的人,他都不想要也不會要。
如果喻舟過得不好,就……
就怎麼樣呢?他們還能回到過去那樣嗎?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徐濟,那喻舟還可能是當年的喻舟嗎?
徐濟給不了自己回答,沉默了許久,才說:「喻舟,你知道我不會的。既然你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時間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好,慢走。」喻舟笑著送徐濟出門。關上門的那一刻,整個人就虛弱地靠在了門上。說他逞強也好,虛榮也罷,他實在不願意就現在這副虛弱的樣子重新站在徐濟面前。
徐濟站在喻舟的門外,望著這扇擋在他們之間的鐵門,眉頭緊皺,拳頭緊緊地攥起,心頭有一團不甘的怒火。他不甘心,五年前的他不甘心,現在的他仍就不甘心,可喻舟從來不給他機會,總是狠狠地潑熄他心中的希望之火。
不甘心又如何?喻舟都這樣說了,他還能怎麼去奢望?
2002年7月,平安中學。
七月的正午,陽光炙熱,煎熬著行人裸露在外的皮膚,稍一抬頭,明亮的光線就彷彿要衝進人的心裡,掃蕩一切的陰暗。喻舟站在平安中學的錄取公示牌前,一滴滴豆大的汗水從額頭、臉頰流淌而下,起伏的胸膛和粗重的喘息聲昭示了他此時此刻內心的狂喜。
從上往下看,喻舟跨越了整整四列的人名,終於在第一百八十七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這已經足夠讓他欣喜若狂。每一年,平安中學錄取的前兩百名會單獨列大紅榜,既是恭喜這些榜上有名的學生,彰顯學校的風采,同時也有另一層意思:前兩百名免交八百塊的「擇校費」。
喻舟又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確定是自己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幾個深呼吸把起伏的胸膛平靜下來。這下他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平安中學是平縣最好的中學,能進平安中學的學生分為兩種,一種是憑成績進入前二百名,不用交擇校費;另一種就是成績兩百以後,需要交擇校費。
對於喻家來說,擇校費是個不小的負擔,如果能免去,那自然就再好不過。為此,喻舟在初三的最後幾個月,拼了老命,下了無數的功夫,終於換來了這個結果。還好,如願以償。
躲在樹蔭下歇了一會兒,喻舟準備走出平安中學,轉身就看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不遠處的樹下,斜斜地倚靠著,一條腿撐著身子,一條腿倚在樹幹上,手裡拿著本書在翻著,神情淡定,眼神專註地看著書,完全沒有察覺到喻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喻舟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看了看自己被曬得黝黑的胳膊,滿是汗水的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為了第一時間看到成績,他下了公交一路飛奔,被太陽烤出一身熱汗,衣服跟浸在水裡似的。反觀樹下那人,喻舟用5.1的視力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額頭上一滴汗都沒有,真真切切。
雖然只給了一個側臉,可喻舟還是惡狠狠地在心裡羨慕嫉妒,膚如白瓷,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白臉!
許是喻舟的目光太過炙熱灼人, 少年終於從書中抬頭,扭過來看著他。
那是喻舟看過最特別的眼睛,多年後偶然想起,他才嚐試著用積攢多年的文字功底加以描述:透過那雙深邃的眼眸,彷彿能看到極夜下的冰川,萬年封凍,兀自停留,不理會歲月萬物的變遷。可是那冰川里卻也沒有寒氣森森的冷漠,只是在黑夜中散發出獨有的孤絕和與世無爭,讓人感到那冰封深處的深切悲傷。
也真是這一雙眼睛,讓喻舟幾乎忽略了少年的清俊面容。
喻舟看呆的時間裡,少年感覺到了停留在身上的熱切目光,合上書,似乎準備開口說話,一陣笑聲傳了過來,兩個中年男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朝喻舟這邊走來,逼得喻舟不得不回神轉頭看過去。
一身常服的矮胖男人正陪著笑臉道:「您說的哪裡話,令郎如此高材,來我們這裡只怕是屈就了。」
高一些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身材頎長,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話雖謙遜但更像是客套地道:「主任才是客氣,在生源已定的情況下,還肯為小犬通融,徐某真才是感激不盡。」
站著聽人說話實在有些尷尬……所以回過神來,喻舟識趣地準備走人,經過少年的樹下的時候,兩人再次對視了一眼,帶著疑惑匆匆別過。喻舟看清了少年手上的書《幾何原本》?這是什麼書,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此時的喻舟還不知道,遇見的這個少年日後會在他的生活里掀起怎樣的波瀾,只知道自己似乎遇見了一個正在走關係入學的小白臉。
也許便是當日驚鴻一面,沉淪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