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安城東小山村的一座臨湖的竹樓內，一個青色的高大身影步履匆匆地跑向家邊的一處田地。

嘩——嘩——

那是一大片的花圃，裡面各色花卉競相開放，在烈日下也綻放身姿，花圃中，一身黑色勁裝薄衫的青年正提著一個木桶，用葫蘆瓢一勺一勺地給花朵澆水，讓它們能平安度過這炎熱的天氣。

一陣跑動的聲音由遠及近，花圃中的青年回過身，就見遠處的青衫男子手拿魚竿跑了過來。

一頭墨發用青色緞帶挽起幾縷，跑動間帶起了山間的風讓鬢髮在空中飛舞，分明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彷彿鍍了一層暖色的光，尤其是那一雙鳳眸，如墨深邃，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盯著勁裝青年，兩手還比劃著自己要表達的意思，讓人不禁扼腕，如此容顏出色的男子竟是個啞巴。

『哥哥，我要去湖邊抓小魚！』

冥殤，不，此刻是已經恢復了本名的楚裳，站在南凰面前一臉期盼地盯著他，希望南凰同意自己去湖邊抓魚的請求。

在花圃忙了小半個時辰的南凰見跑過來的人腦門已經起了一層薄汗，抬手拿起肩上搭著的長巾先給楚裳擦了擦額頭落下的汗水，然後看抬頭了眼天色，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這麼大的日頭出去怕是會中了暑氣，我去灌些解暑茶，帶著一起去那邊的亭子里，這樣你釣魚也不會熱得難受。」

楚裳仰著臉任由南凰動作，聽到他應允了自己的要求立刻開心地笑開了，手指激動地比劃著。

『謝謝哥哥！哥哥最好啦！』

南凰收回長巾，然後用葫蘆瓢舀了一勺水沖幹凈了雙手，抬頭看楚裳孩子氣的笑臉心中酸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輕哄道：

「小裳乖。」

自從半年前楚裳醒來後他就再也沒能恢復正常，就連怪醫神小采都沒有辦法，只說是他當時體內餘毒未清又添新毒，加上內力反噬造成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恢復正常，又或許他一輩子都會如此。

當時南凰聽到這話心中澀然，只覺得造化弄人，到最終他和楚裳還是回到了起點。

對著痴傻懵懂的小裳他始終都是最心軟的，既然要償還，那就用一輩子去陪著他。

他和楚裳在這裡生活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地大物博人煙稀少的小村莊，對於厭倦了江湖廝殺的南凰來說是最寧靜不過的地方了，也利於楚裳養病。

兩個人手牽手回了竹樓，南凰去廚房把瓦罐里的祛暑茶倒進了進去，用上山砍的竹子做成的竹筒里，上面打了孔，穿了繩子拎著就能走了。

等灌好茶他又想著一會兒楚裳可能會餓，於是等他把竹筒和魚餌拿給楚裳後就讓他先去亭子那，自己做幾塊餅子一會兒就過去。

『那哥哥快些過來！』

楚裳拎著一堆東西傻乎乎地笑了，然後不等南凰再說什麼他就興沖沖地往湖心亭跑了過去。

等到了亭子，楚裳把東西放在亭子的石台上，然後拿了魚竿掛上釣鉤，又從油布包里拿出幾塊早上買回來的蝦肉，他就用這個做魚餌，隨後就扒拉了一塊大石頭到柳樹邊當凳子，垂著竹竿釣魚同時又等著家裡的南凰過來。

伴著蟬鳴鳥啼，須臾有夏風吹過，湖面微波滌盪，陽光之處一片波光粼粼，湖邊的柳條兒也隨風飛舞發出沙沙聲響。

一道黑影一閃而過落到了楚裳身後的草地上單膝跪地。

此人腰身精瘦背部有力，手中握著一把長劍，低著頭面上卻帶著面具，黑色為底金紋描繪，似是一種不常見的花，在陽光下顯得頗為神秘。

「屬下夜參見過樓主。」

男人聲音低沉帶著一點磁性，面對楚裳卻是格外恭敬。

只可惜楚裳並沒有理會他，而是認真地盯著自己的魚竿，想著那魚兒什麼時候才能上鉤。

名為夜參的男人還不起身，只繼續跪著，一跪就是小半柱香的時辰，此時一直垂直著的魚竿終於動了動，楚裳立刻抬起魚竿，叭嗒叭嗒，一條手掌長的魚兒上了勾正被魚鉤勾住了嘴巴不斷甩尾。

楚裳給它摘下魚鉤，然後就把它放入了一邊準備好的魚簍中，等晚上就可以喝到南凰為他煮的魚湯了。

「樓主！」

一直跪在地上的夜參終是忍不住再次開口了。

楚裳提了提被湖水沾濕的下擺重新坐下，看著時辰南凰也快過來了，便抬手朝著身後人揮了揮，示意讓人離開，可是好不容易得到回應的夜參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棄呢？

「樓主！求您隨我回去吧，無衣樓不能一日無主，還請樓主回去主持大局！」

一直面對湖面的楚裳皺眉，南凰快過來了，不能讓他發現夜參在此。

無奈，楚裳終是起身走到了夜參面前，抬手比劃。

『你走吧，我不會再回無衣樓，以後也不必再來。』

此刻的楚裳雙目清明，哪像之前那不知世事的孩童模樣，原來這麼久以來他都是在裝傻。

夜參見他還要趕人不由勸說道：

「樓主，難道您要一直這樣裝瘋賣傻下去嗎？難道無衣樓真的這麼不重要嗎？那可是老樓主一生的心血啊！」

楚裳盯著夜參，薄唇輕勾。

『只要與他在一處，我便是一世痴傻也無妨。』

那天他在昏迷間恍惚聽到了南凰和他說的話，他的那些痛苦自己竟然沒能察覺又或是因為平日里他掩飾得極好，只是聽著南凰那些痛苦他也心疼得不能自已。

這讓楚裳明白，自己只要一日是冥殤，那他和南凰之間就永遠存在哪些恩怨糾葛，南凰生性良善無法完全割捨，那麼一切就只能自己來做。

南凰說他想要過的平靜生活，然而自己此生都不可能放開他，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與南凰遠遁江湖，可若他是冥殤那麼兩個人在一起就會一直被往事所累，但是南凰一直很喜歡小裳，那麼就讓自己永遠成為小裳，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陪在南凰身邊了。

夜參沒想到楚裳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一時更加激動起來。

「可是樓主，如今樓里群龍無首有些人又要不安分了，只有您回去才能震懾住他們啊！」

夜參也是老樓主收養進無衣樓的，對楚裳也是忠心耿耿，如今他實在無法接受楚裳為了一個廢人寧願去做一個傻子也不回無衣樓。

楚裳看著愚忠的夜參搖了搖頭，隨後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牌，上書無衣二字，正是無衣樓的樓主令牌。

『從即日起我再不是無衣樓主，無衣樓也不需要一個啞巴做樓主，你把樓主令帶回去吧，另擇明主便是。』

說完他就把令牌塞到了夜參手中，也同時放下了心頭重擔。

從一開始他做這個樓主也不過是為報師父的教養之恩，如今無衣樓在江湖中已是所向披靡，那他也是時候卸下擔子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樓主！」夜參拿著玉牌簡直不敢相信，樓主居然真的要放棄無衣樓！

楚裳抬手，示意他不要再勸，深眸微凝，他剛剛已經察覺到了遠處有人靠近的響動，知道是南凰過來了，隨即一掌將夜參從地上托起，眼神銳利。

『不必再說，若再不走休怪我動手殺你。』

面對楚裳散發的殺氣夜參身體一僵，知道有些事欲速則不達，無奈他只能暫時離去。

「樓主保重，屬下會再過來的。」

抱拳行禮，落下一句後他便使著輕功離開了，此時南凰也已經靠近，他一過來楚裳就笑著立即跑了過去，見他面帶暑氣就立刻打開竹筒給南凰倒了一杯茶。

『哥哥喝茶！』

亮晶晶的眼就這麼盯著南凰，讓南凰輕輕一笑就接過了涼茶喝了個幹凈。

「怎麼樣，餓了嗎，我剛烙好的雞蛋餅，嘗一塊嗎？」

南凰放下手裡的籃子，將裡面油紙包著的餅子拿了一塊給楚裳，那餅子還是溫熱的，就著涼茶吃正好。

楚裳接過立刻就咬了一口，這不管餅子上的油會滴落衣襟袖口，只顧著大口大口地咬著，這樣才是他作為小裳時吃飯的習慣。

「慢些吃，你看衣服都要髒了。」

南凰一如往常地叮囑他，隨後又拿出籃子里的錦帕給他擦拭幹凈，順勢撣了撣衣襟上的碎屑。

只是當他手劃過楚裳胸口時卻敏銳地察覺到那裡面少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