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侑心滿意足的帶著三十劑平衡素走了，尚夏連續集中精力釋放了大量平衡素稍微有些脫力，送走哨兵後便請了假，打算下午在宿舍好好休息。

只是下午的時光並沒有如他預料中的那般愉快。

兩人的私 服都不多，基本上算是共用的，左侑走時換了一身幹凈衣服。

當尚夏在沙發上睡了一覺醒來後，從昨晚自己換下的那件衣服內袋中摸出戰機上拆下的晶元，掐斷了宿舍內各個組件之間的網路，這才把晶元放入主板上投屏顯示。

他從戰機上拆下來的晶元是戰機自身的記錄系統，裡面有內外部實時監測數據，更要命的是晶元關聯著戰機的所有操作系統，取出晶元的戰機約等於已經報廢。

投屏有客廳整面牆壁那麼大，密密麻麻的數據看起來也一目瞭然。

尚夏一行行的篩著數據，按照機身、炮管、燈口、機翼以及前後操作台等順序依次和腦海中的正常數值進行對照。

機翼傾斜角度變大，是因為受到碎片撞擊、

燈口內凹，材質密度發生改變，是因為戰鬥當中溫度超出了燈口最高承受限度、

前操作台，也就是哨兵的駕駛室，內部救生設備損壞，因為極端情況多次觸發使用條件，救生設備直接被摧毀、

……

尚夏在紙上一件件記錄著異常的數值，然後回憶著當時自己在後艙看到的狀況進行原因推測。

直到最後，鋪了滿牆投屏的機身整體數據。

機身在初步進入廢墟宇宙的時候，就在緩慢地發生著形態上的變化。

尚夏神色嚴肅，幾乎是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

機身被壓縮了，這是一種並不明顯的變化，但是這股壓力均勻鋪展在機身所有部分的時候，數據的變動還是顯而易見。

這是他們接受的所有訓練中，從來沒有被提及過的情況，而且數值的變化反推到機身整體的時候，每處都是細微的差異，並不會讓人覺得這是問題，甚至會歸結為正常耗損。

但是尚夏此時本就帶著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處的心，這種整個機身被壓縮的推斷更不能輕易放過。

利索的撕下記載著數據的紙張，對著兩次後壓在沙發靠墊里，又從主板里取出晶元藏好，恢復了網路。

此時還不是很晚，尚夏定定神，帶著喬林扔給他的檔案盒與自己的課程申請去了圖書館。

中央軍校的圖書館裡也分著等級，一般性書籍可以直接閱讀和借閱，但有些書籍和檔案被鎖在櫃子里專人看管，借閱有時間限制，且只能在固定區域閱讀，不能抄錄，更不能拍照或掃描。

尚夏在長長的名錄前猶豫著，四個宇宙時期哨兵嚮導的名冊是個再偏僻不過的內容，為了不引人注目，還是應當循序漸進，最終只借了一套和能力覺醒者沒有絲毫相關的聯合國創建初期檔案。

一連幾天，尚夏除了必須的辦公時間之外，剩下時間全都泡在圖書館裡，從聯合國創建初期，到領導者構成核心名錄再到能力覺醒歷史，最後一天才借來了真正想要的史上哨兵嚮導名冊。

厚厚的名冊比前面那些書加起來的還要厚，最要命的是名冊下面還會附帶著哨兵或嚮導或這一組搭檔一生的歷史，間或與其他搭檔作出對比，哪個時期的都有。

哪怕是記述也有長有短，完全不能按名冊厚度粗略估計人數。

在寶貴的三個小時借閱時間中，尚夏只能快速翻閱著名冊，純粹依靠自己的大腦進行記數。

兩個半小時後，尚夏一言不發的將名冊還了回去，快步離開檔案區，隨便找了個不起眼的書架角落，掏出紙筆寫下腦海中的四組數據。

8327、6019、2746、593

這是將名冊中的姓名和功業去處後化為數字的集合，不排除十個以內的數據偏差。

一目瞭然，四個維度的宇宙，人類三個節點過後，能力覺醒者的具體數量，依次驟減。

這是一個客觀事實，但同時，他和左侑接到廢墟宇宙的任務之前，已經能夠在第三宇宙和第二宇宙來去自如了。

那兩個維度的宇宙，都是人類曾經生活過幾百幾千年的地方，利用多維目鏡能夠看到在人類現有科技之下，所有能夠看到的東西。

那兩個地方真的不像人類能夠生存的環境，彷彿每種星球之間的原始能力已經被抽幹，恆星彗星行星，判斷的依據只能按照先輩們繪製的星譜。

當恆星不再燃燒，彗星成為飄散的碎石，行星不再轉動，宇宙間才是真正的死寂。

而廢墟宇宙入口的星雲團是扭曲的，還具有不明來源的攻擊，尚夏下意識的認為廢墟宇宙的狀況大概比其他兩個要好得多。

然而現在他心裡卻覺得自己還是忽略了一件什麼事，只是一時難以拼全。

尚夏從地上站起來，將手裡的紙片撕碎，扔進了衛生間里沖走。

在圖書館磨了許多天，也該回去把完善好的開課申請表交上去了。

喬林院長依然是那副君子端方的模樣，這一次痛快的將申請表批准之後，當著尚夏的面直接和安排好了授課時間和地點。

「尚教授辛苦了，」喬林掛著經年不變的笑容，「對了，有件事還是要和教授說一說，前一段時間由於安保工作的疏漏，學校南端陳列館舊址似乎發生了一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學校還在調查，但是最近一段時間請教授注意安全，夜晚外出盡量不去偏遠地區。」

「好的，」尚夏不動聲色只當作去舊陳列館的不是自己。

隨後看著喬林的臉又出現了之前那種不真實的感覺，但沒有再做什麼，禮貌的道謝後就離開了辦公室。

上次他讓自己的精神體突然發動攻擊，喬林的表現堪稱完美，彷彿一個真正沒有能力看不到精神體存在的普通人。

但就是他表現的太完美了一些，喬林是軍校六大學院之一的院長，在自己學院時一定程度上權力比校長還要大，能夠還這麼年輕就成為院長，真的就是個沒有能力沒有警惕性的普通人？

黑犬襲擊的目標位於側頸，如果他下令，犬牙會在一瞬間咬斷喬林的喉管，就算喬林完全沒有覺醒，但身為中央軍校的院長，怎麼可能沒有警惕性和對危險的第六感。

尚夏自己的感知能力下降之後，逐漸擁有了控制情緒作為攻擊武器的能力，剛才趁著和喬林對視，試圖擾亂喬林的情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現在的操控能力太弱，明明自己已經有些吃力了，喬林卻沒有顯示出絲毫的異常。

一個人情緒世界的強度如果按照溫度進行直觀表達，嚮導作為情緒攻擊的精神就像一根鋼釘，進入喬林的精神世界後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是被喬林強大的情緒照單全收，鋼釘也能融化吞噬。

這很可怕。

尚夏雖然在檔案處許多天都只是為了最後一套資料，但前面的檔案好歹也算是機密，本著不看很可惜的心理，尚夏一一收錄進腦子裡。

於是對自己和搭檔的所謂「進化」也有了更多的了解，所以他才嚐試著使用自己安撫性質的情緒作為攻擊的武器，不過可能還需要時間，他現在的能力太弱。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排課表和選修課成員名單已經發送到了他的主板上，尚夏隨手列印了兩張出來掛在辦公桌前，好歹有了一些教書育人的感覺。

也不知道哨兵路上可還順利……尚夏有些擔憂，他沒有新的身份，白塔可能在監視他，也可能正在鋪天蓋地的找他，他幾乎不能使用任何公共交通，他的家族位置在聯合國政府所在的J星，和中央軍校所處W星緊緊相鄰，他只能冒險偽裝，或者搭載上一艘私人的穿梭艦……

尚夏終於找到一個能和自己有默契值的哨兵時，已經二十四歲了，哨兵比他小五歲，但能力強大的嚇人。

相應的，哨兵五感比尋常哨兵更加發達，一開始他的平衡素甚至都無法使哨兵平靜的睡一覺，只能在塔內逐漸互相適應，互相習慣，好在哨兵適應能力也很強。

哨兵離開前說，他的精神體白豹已經可以輔助緩釋收納好的平衡素。這種事情在檔案中的確有所記載，只不過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了。

並且那件事，出現在一個失去了嚮導的哨兵身上。

尚夏嘆了口氣，愧疚感忽然強烈起來，或許哨兵還是不能完全依靠他平穩情感和摒除外界幹擾，這才逼得自己不斷強化，不斷重新調整身體能力。

或許如果他能夠跟在哨兵身後，穩穩的把持著後艙和平衡，哨兵也就不需要那麼艱難的突破身體極限。

不過現在還不是應該任由負面情緒肆虐的時候，迷惑和脆弱也只是一瞬間，尚夏很快有意識的管控住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再往深處去想。

尚夏開設的這門選修課的確搶手，搶不到課的同學甚至直接來教室旁聽，以至於尚夏進入教室之後見到滿屋子人之後獃滯了幾秒。

備課什麼的是不存在的，反正親身經歷這種事情比什麼備課都更完善和詳盡，一節課的時間也不過一個半小時，討論兩個問題剛剛好，學生們十分熱情，尚夏在前排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都是曾經在辦公室追著向他請教的同學。

每周兩次課，一次一個半小時，有問題要先去圖書館尋找答案，尚夏對眼下的安排很是滿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上課時間教師不能坐下來休息，全程都要在講台上兢兢業業的寫板書提問題。

當所有人問的問題各不相幹時，世界是灰暗的，但一群人一起討論一個問題並且頗有所得時，尚夏倒真的生出幾分教書育人的滿足感。

因為尚教授的要求，所有人就算有問題，也必須先互相討論或去圖書館查閱資料，所以課後除了幾個紅著臉磨蹭著收拾書本的女孩子外，大多數同學都已經離開。

尚夏婉言拒絕了幾個女同學一起吃午飯的提議，邊把做了上課提綱的小半張紙撕碎扔進垃圾桶里，邊走出教室。

他打算回宿舍繼續練習做飯，畢竟他的哨兵看起來也是個不愛扎堆吃食堂的人，以後總不能讓哨兵一邊吸收平衡素一邊頂著油煙和炒菜聲做飯啊，這種行為可是無可辯駁的虐待。

「白豹嚮導。」

尚夏猛地轉過頭，樓道里已經空無一人，他感覺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剛才那個聲音……

尚夏站在樓道里，看著自己剛剛上過課的教室門口，一個帶著帽子的人邁了出來。

「白豹嚮導課堂上兩個問題講得不錯，親身經歷就是不一樣，少了教條死板，使人置身其中。」來人摘下帽子，向後抓了一把頭髮。

尚夏呼吸一窒，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一步，開口打著招呼，「原來是塔爾醫生。」

「唔，不要那麼緊張吧，」塔爾醫生向前走了兩步，停在尚夏面前，「我聽說白豹嚮導擁有了使用情緒攻擊的能力，真想來和白豹嚮導好好做做探討研究，怎樣才能使聯合國其他低級能力覺醒者也獲得和白豹嚮導一樣的能力呢。」

「低級？」尚夏嘲諷道，「能力覺醒的人數和前三個宇宙時期相比已經斷崖下跌了，任何一個覺醒者都是無價的。」

「啊，事實上，聯合國內部也會給你們分級的，你本來屬於最低級，但是白豹是高級，你在不久前剛剛升為高級，不過你和你的哨兵先生很快應該就可以升為特級了。」塔爾醫生漆黑的瞳孔中閃爍著異樣興奮的光，「你們進化了，你們現在是特級，開心嗎？」

尚夏被他逼得又後退了一步，後背已經頂在了樓梯牆壁上，「白塔果然監視著我們。」

塔爾大笑，「白塔小心翼翼保護覺醒者的那一套太可悲了，你放心，白塔不會知道你我私下裡做的一切，連那架戰機，我都幫你們處理好了。」

塔爾笑著抬頭，對上尚夏的眼睛，「你們進化後的能力應該與所有低級覺醒者分享以提升他們的能力，這才是解決覺醒者數量不足的唯一辦法，而不是傻乎乎的去回溯什麼破爛流放地。」

尚夏心中大駭，精神體出現在主人身前，它脊背上的毛都倒豎著，前肢下沉貼近地面，喉嚨中發出陣陣警告的聲音，如同悶雷一般，在狹窄的樓道里形成巨大迴音。

尚夏將手扣進牆壁的隔斷縫隙當中，準備趁著黑犬拖住塔爾醫生的時候，能給自己爭取來幾秒跳窗的間隙。

黑色的影子猛地撲了上去，鋒利的犬牙入肉，甚至還有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骼摩擦聲，黑犬一口咬在塔爾伸出的左臂上，力度之大幾乎能把人的小臂咬碎。

塔爾好像沒有痛覺一樣，在令人牙酸的肌肉撕裂聲和骨骼破碎聲中，黑犬被塔爾巨大的衝擊力甩了出去。

尚夏甚至沒能釋放情緒攻擊做最後的掙扎。

他怎麼可能看到精神體——這是特級嚮導昏迷在塔爾醫生手上時，產生的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