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機穩穩降落在大廈邊緣的標誌物後面，隱匿了它巨大的黑色身軀。

「戰機就扔在這裡吧，等天亮了我們混在大廈里走回去。」尚夏屈指敲了敲豹子堅硬的腦殼，果斷的做出判斷，「戰機不能要了。」

左侑點點頭表示贊同，摘下頭盔，栗色的頭髮被汗打濕了，貼在額頭上，「你剛才都找到什麼線索沒有？」

尚夏沖他揚起手裡的晶元，「已經拆下來了，時間太緊，回去再慢慢看。」

「戰機扔在這裡，運氣不好的話兩三天，運氣好一點十幾天，就會被發現。到時候聯繫我現在工作的地點，你就會暴露。」戰機身上都是有相應的編號的，而針對哨兵開發了多重功能的戰機未經過特殊培訓的普通人根本不能操控，這樣看來，左侑被發現蹤跡只是遲早的事。

認清了這個現實，尚夏倒是很平靜，放平座椅，從下面拽了個毯子出來蓋在身上，準備睡覺，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或者，我懷疑你其實已經暴露了。」

左侑推開沉重的艙門，讓樓頂的風吹進來，也和尚夏一樣放平了座椅蓋著毯子躺下，開口說的卻是和自己不相幹的話，「白天我也不能確定，但是現在看來你的感知力好像確實遲鈍了，但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精神體獨立之後的副作用。」

遲鈍到，給了舊陳列館中電路重新聯通的機會，在之前的任務中，縱然哨兵判斷曾經出現過失誤，但嚮導都會在第一時間扭轉失誤。

所以今晚，正常情況下應該是舊陳列室中的燈還沒有亮起來的那一到三秒之間，尚夏就已經關閉了整個電路，而不是等到所有的燈都亮起來，尚夏還和左侑對視了一眼，才採取補救措施，這太不像一個正常的嚮導應有的警惕性。

尚夏心道這還用你說，我自己都感覺自己不對勁。但他還是不能容忍哨兵忽視自己的安危，隨後一腳踹在左侑身側的扶手上，「我在說你的問題。」

「啊，我的問題，你繼續說。」

「上周我被傳喚到白塔，除了阿比斯沒有見到其他高層，他們只告訴我你失蹤了，沒有人提到戰機的問題，但是我卸任的申請卻很快就批下來了。這不正常，我們都知道現在一個能力覺醒者有多麼的稀缺，一下折損了兩個人，還是一對搭檔，高層不可能這樣無動於衷。」

左侑輕輕呼出一口氣，側躺著向後看去，剛好尚夏也在看他，兩人都在對方眼睛裡找到了相同的猜測。

「或許我們一直被監視著，包括你所謂的『出逃』，和我的『卸任』。」尚夏忽然覺得一股寒意順著後背上升，「如果我們真落到了塔爾醫生手裡變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寧可死在廢墟宇宙。」

「能力覺醒者的數量越來越少，幾乎是以十年為單位遞減。」左侑輕聲說道，「但是我這些日子一直有一個不一樣的想法，如果我們不按十年或者一百年為單位看呢？」

「如果按照，歷史書中，人類對宇宙探索的進程來看呢？好像從來沒有人將不同的每個宇宙時期，能力覺醒者的數量做過比較。」哨兵皺著眉似乎在回憶一串串數據，「不行，我對那些數字沒有多少印象。」

「我找機會去軍校的檔案管理處看一看，第一軍校富得流油，說不準就會有這些東西。」

尚夏安慰他道，自己心裡默默回想曾經學過的東西，他雖然也不記得具體的數字，但是曾經在藏書館某一本亂七八糟像賬簿一樣的東西中見到過一種碳痕寫下的字，大概意思是說能力覺醒的源動力隨著宇宙維度的升高而降低。

藏書館雖然常年沒什麼人去，但是尚夏可不認為裡面有廢品，如果將那句痕跡模糊的字當真，左侑的猜測好像的確是對的。

從小到大學過的歷史中，好像都在刻意淡化著不同宇宙時期的直觀比較，如果按照左侑的推測繼續往下進行，那聯合國要求他們這些能力覺醒者不斷向回漫溯，跨越維度向廢墟宇宙的探索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是真的像對民眾所說，追憶人類的來路，尋找未來的歸途？

這話也只有真的普通民眾才信了。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又有一批士兵前往廢墟宇宙。」

左侑猛的坐起來，蓋在身上的毯子滑落都顧不得，「怎麼會！怎麼…不是還有三年嗎！」

「就在軍校廣場上舉行的儀式，我看過了典禮才去白塔。」

左侑滿臉的不解，「我們甚至都沒有真正進入廢墟宇宙，就被莫名其妙的爆炸攻擊了。被攻擊前儀器沒有任何迴響，也沒有監測到異常信息。這才半年，白塔甚至連我的傷都治不好，難道你認為他們已經搞清楚了廢墟宇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情況？」

「當然不可能，」尚夏安撫著他的情緒，聲音放的很輕，「只不過都是探路的墊腳石罷了，你我，他們，都是如此。」

「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左侑補充了一句，顯得有些頹喪。

「好了，聊一些眼下的事情，舊陳列館不能再藏了，你明天跟我回去，剛好有間空著的書房。既然我們多半已經被他們監視著了，倒不如住在一起，彼此也能放心。你覺得怎麼樣？」

「明天我跟你回去，」左侑略一思考，隨後拒絕了他，「但是我有一些自己的事情，你幫我準備一個月的平衡素，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好。」沒有再問下去，兩人都累極了，閉上眼在夜風中睡了過去。

白豹和黑犬在二人入睡後出現在各自主人的身側，徹夜警醒的注意著周圍的動向。

次日醒來時天還沒亮，嚮導和哨兵卻都能感知到腳下的大廈里已經有了人們活動的聲音，略收拾了要帶走的東西，左侑不舍的拍拍戰機前庭突出的如同昆蟲大眼睛一般的探照燈。隨後從天窗進入大廈內部，正如尚夏估計的那樣，他們成功混了出來。

尚夏進入自己辦公室時剛好趕上最後一波簽到，走前臨時又和左侑換了衣服，然後在辦公室的衛生間里匆匆沖了頭髮，看起來倒不像是徹夜未歸的樣子。

昨天為了從同學們無盡的問題中解放出來，許諾自己要開一門專業專修課，今天倒是沒有那麼帶著問題的同學把自己堵在辦公室里了，不過開設選修課的事情還是要提上日程。

尚夏拿著自己兩個多小時初步擬定的課程申請敲開了院長喬林先生辦公室的門。

喬林院長還很年輕，軍校中的領導層都是掛著軍隊職務的，不過喬林院長似乎不拘小節，從不在自己肩上別肩和軍銜，還未說話就先笑起來，看上去就很和善。

院長的辦公室和教授的辦公室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除了掛的滿滿噹噹的值班表和規劃書。

「尚教授快請進，」喬林放下手中的鋼筆朝他招招手，「尚教授一定是來交課程申請的吧！已經有好多個學生來找我說這件事了。」

尚夏笑笑，坐在辦公桌前面會客的椅子上，將手裡的幾頁紙放到喬林面前，「我問了幾位同事，基本是按照他們說的寫的，院長看看我還需要補充什麼？」

「稍等，」喬林戴上胸前掛著鏈條的金邊眼鏡，將計劃書快速瀏覽一遍，「教授恕我直言，您的其他同事們其實並沒有自己寫過開課申請，因為學院安排的大部分課程都是足夠學生們探討的。」

喬林碩大的辦公桌里有無數個抽屜，他打開其中一個，從抽屜深處翻到一個深藍色的檔案盒，「您看，這是建校以來所有的開課申請，總共不超過二十份。」

尚夏安靜的等待著，看著一隻黑色的大型犬從喬林背後出現，對著埋頭翻閱檔案的院長撲去，犬類恐嚇其他動物的喉音被放大，如同悶雷一般，尖銳的獠牙堪堪停在喬林脆弱的脖頸前，彷彿都能想像到犬類順著喉管上升的熱氣和血腥氣息，然後——黑色的巨犬無聲消失了。

「啊！」喬林抬起頭，臉上掛著幾分驚喜，「開課申請的具體要求和詳細條例，找到了，就是這個。」

尚夏笑著微微躬身，從喬林手上接過來，彷彿剛才用精神體試探院長是否也是能力覺醒者的人不是他一樣，「我只要補充以下這幾條情況說明就好了，對嗎？」

喬林點點頭，熱情的將整個檔案盒都遞到尚夏手中，「這些申請表尚教授拿回去做參考吧，只要不弄丟不毀壞就可以了。」

尚夏點點頭，禮貌的告別了院長先生。

已經到了午休時間，尚夏拒絕了熱情的同事們一起去食堂吃飯的邀請，隨後抱著檔案盒回到宿舍。

開門時，左侑剛好將最後一盤菜端上桌，「我時間掐的不錯嘛，快吃飯，吃晚飯給我儲備平衡素。」

「你還會做飯？」尚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還有平衡素嗎？油煙的味道加上炒菜的聲音，唔…你怎麼還沒死？」

左侑原地翻了個白眼，「昨晚我們一起在機艙里休息，那種狹小的空間，平衡素很容易進行滲透啊嚮導先生。」

「哦，」尚夏把檔案盒放好，洗了手在餐桌前坐下，「你說你被腌入味了我能聽懂。」

畢竟有求於人，甚至接下來的時間沒有平衡素真的會死，左侑沒再還嘴，甚至還殷勤的幫他的嚮導先生盛了湯。

「為什麼要一個月的量？」尚夏突然想到了他說要離開一段時間這件事，抬頭問道。

「我現在已經可以利用白豹緩釋，一個月，其實十劑也就夠了。」

「你有多少瓶子？」嚮導沒理他，先問了硬體設備的問題。

嚮導的平衡素都是用專門的容器盛放，裡面填充了一些能夠長久保存鎖定平衡素的物質，可以遠途或長時間使用，但這東西一般都是由「塔」配給，外面的黑市裡也有一些流通，但是質量要比軍用的差。

「我出來後定了兩件，一件放在櫥櫃里，還有一批在趕製。」左侑指著客廳中靠牆的儲物櫃。

「那夠了，」一件一百瓶，尚夏也是從黑市買過違規噴霧器的人，對這些和自己相關的產品也都略有了解，「帶三十劑走，有備無患，自己注意安全。」

「只是回趟家，」左侑笑道，「沒有什麼危險的。雖說我們都覺得白塔在監視我們，但那也只是猜測而已，至少不能坐以待斃，接下來我必須獲得一個新的身份才行。」

雖然哨兵和嚮導的身份是機密，但身為多年的搭檔，尚夏對左侑家中的生活環境還是有不少了解，「你當年背離家族出來應徵，這些年也一直沒回過家，你父親那裡會不會為難你……」

左侑無所謂的往嘴裡扒著飯，「我家老頭也不能把我怎麼樣，我大哥大姐都按他的意思從政了，我從軍也算不上丟他的人吧。」

「……」

是啊你從軍了，現在你不僅算出逃，還偷了戰機，偷了戰機還不算，還遺棄了戰機。

左侑的父親是聯合國政府政務要員，屬於聯合國高級官員，這樣的出身，就算左侑能力覺醒，也不用從軍，可以直接在聯合國部門內擔任一個不低的職務。可左侑在還沒覺醒的時候就頂撞父母離家出走私自從軍了，在外多年連一個口信都沒有給家裡送過。

尚夏心想，這要是我兒子，只怕會被他活生生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