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李唐又拍了拍余策的肩膀，「軍師，我相信你，你親自去跟汝爻求證這些事的真假。」

全都是在賭一把，李唐膽子大，敢把籌碼壓上。余策把六日前這些事情在腦袋裡過了一遍，靠著椅背，全身放鬆下來。

海亳城是最後一戰，到剛才為止，天下已被安定王伯泰收入囊中。持續了二十年的藩王紛爭，落下帷幕。

「將軍，李校尉呢？」有幾個膽大皮厚的副將跑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士兵，「大家都等著李校尉，要慶功。」

余策心裡一咯噔，看著李驊沉下來的臉色，擺手讓這些副將先走了。「將軍寬心，李校尉吉人天相。」

倉渝城外，是與軍營完全不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天上那團亮光跟隨著李唐，直到她走出一里地，步子才逐漸慢了下來。背上的人沒有呼吸，她早就察覺到了。

小腿上被暗影撕裂的皮肉已經不再流血，李唐像是耗盡了全部力氣，膝蓋雙雙跪在地上。

成從她背上滑落下來，在明亮刺眼的光里，李唐眼前模糊看不清成此刻的樣子。用手抓住袖子，一下一下擦成的臉。

「成哥哥，師父，你醒醒。」李唐赤紅的眼睛沒有緩解，她跪在地上，像個丟了糖的小姑娘。

跟來的十人小隊遠遠看著，也不敢靠近。大夫的手抖了抖，他碰到的時候，那具屍體已經涼透了。

光亮漸消，成不可能再醒過來。李唐跪在他身前，沒有起身的意思。天上那團亮光漸漸消失，又恢復了夜晚的平靜。

李二已經趕到，兩千兵馬也全在一里外待命，這些人都不敢靠近李唐兒。

嗡嗡嗡——

震天的響聲從遠處傳來，幾人聽了均臉色一變。

「這是什麼聲音？」連帶李二的十一個人，都往四面八方望去。在恆世派他們就已經見到了異象，這下恐怕又生事端。

他們幾人再去看李唐，依舊維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也不再等。第一反應就是衝過去，將李唐圍在中間。

李二上馬奔走，大軍還需要穩定軍心，此刻的李唐不需要任何的後顧之憂。

本來就已經黎明逼近，被吳蘇明弄出來的那一片暗黑天空全都散開，異常的光亮也已消失，天邊泛起魚肚白。

鄭獵戶站得離這些人稍遠些，看向東方，天要開始亮了。嗡鳴聲絲毫沒有減弱，傳到他們這裡，依舊讓人煩躁。

「傳令下去，命李二帶領兩千軍馬踏平恆世派。」李唐將成平放，讓人扯來了一面李字軍旗，蓋在成身上。

看著已經被軍旗覆蓋住的人，李唐深吸一口氣，「師父，我會好好活下去。」

在如悶雷般的嗡鳴中，她的這句話依舊擲地有聲、字字誅心。跪直身子，三聲叩頭，李唐這才站起了身。

「你們可知這聲音為何？」東邊一線天，已是天亮。嗡鳴聲還在遠處，沒有到來。

幾人齊齊搖頭，沒辦法分辨這種聲音。身後傳來幾聲巨響，地面震顫。李唐讓幾人抬上成的屍體，往恆世派的方向去。

鄭獵戶走在最後，他抬手擼了把自己本就不長的頭髮，眉頭不展。這聲音怎麼就那麼熟悉呢，但他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聽到過。

李唐一行人到達恆世派門前時，院子里還在有士兵進進出出。跨過大門，就能看到一具無頭屍體，那一灘紅白粘稠物讓這些見慣了血的士兵都嫌棄地離遠了些。

「嘿嘿，我讓兄弟們將恆世派中的不義之財都搜出來，用作賑災。」李二見李唐過來了，往她身後瞥了一眼，看到了覆蓋住成的軍旗。

鄭獵戶脖子上有些癢，抬手一摸，捏下來一個東西。看向李二的時候，恨不得上去抽他幾巴掌，「你這烏鴉嘴，還真是靈驗。」

方才脖子上癢的時候，他拍得用力，以至於手心裡的小東西已經死了。鄭獵戶展開手掌，讓眾人看他的手心。

「螞蚱？」在座的這些人，十幾年前沒上戰場的時候，也都是莊稼漢，自然知道這是何物。

鄭獵戶又往遠處那一線天看，小心捏起那玩意兒，語氣別提有多沉重了。「對，就是螞蚱！但現在叫蝗蟲比較適合。」

他終於記起來這聲音在哪裡見過了，每逢夏秋，山中隨處可見各樣螞蚱。他打小日子過得窮，還逮過這玩意吃。

發蝗蟲災這事兒，鄭獵戶還是在自己師傅那裡聽說過。這是大災，但凡發生，草木滅絕民不聊生。

「飛蝗過境？」李唐捏過鄭獵戶手中的蝗蟲，也往那不斷逼近的一線天看。如若不到眼前，她還就真以為天仍未亮。

鄭獵戶點了點頭，將天光都擋住的那片暗色，有九成可能性全是蝗蟲。辨認了下這震天響的聲音，整個倉渝州都逃不過。

「李二你親自去，率領百人，先見倉渝州的當值官員。」若真是飛蝗過境，那這事可就大了。李唐做起決定來，絲毫不見猶豫。

李二領了命，立即從原地待命的軍隊中抽出一百人。李唐將李驊又塞給她的將軍令拿出來，「把控存糧，守住莊稼。」

亂世剛要結束，百姓的命不能保不住。

「剩下的所有人，將從恆世派搜出來的金銀財物都仔細清點，去臨州縣購買糧食以備賑災之用。」李唐還是一身漆黑，上面還有成的血。「一炷香後，將恆世派蕩平。」

就算是這排房屋，李唐都不想再看到。她說得蕩平，是真正掃蕩推平。

「除了鄭獵戶，其餘九人立即出發，負責將……」李唐的手有些顫抖，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再去碰被軍旗蓋住的成。「負責將我師父送回海亳州。」

李唐又看向大夫，「我知道這天氣師父可能維持不了七日，但我相信你。」帶來的人，總沒有白白浪費不是，李唐連要自嘲都笑不出來。

大夫略微遲疑，還是點了頭。「定不負李校尉所託。」

李唐點了點頭，李驊挑出來的這十個人，都是能靠得住的。「到了之後，找我父親，他知道要葬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