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用熱毛巾擦了擦手，和著單衣，躺上了床榻，側卧著撐頭，用那一雙脈脈含情眼望著顧思明。

「怎麼一臉冷漠神情，我不好看了嗎？」

「好看。」這倒是顧思明永遠沒法迴避的事實，「讓我猜猜，你下一步難道是要我將太子的行徑公之於眾？」

「只猜對了一半，另一半輸在了你並不了解皇家爭鬥，人越老就越要臉，他會知道真相，但他絕不會將此事公之於眾的。」

顧思明嘆了口氣，他方才潛入營地，挾持了太子，光寒劍橫在人脖頸上，這才換的沈瀾與老皇帝平安回來。

老皇帝驚嚇過度，中間醒過一次，又睡下了，沈瀾也被太子叫過去，裝模作樣的盤問了許久，又被沈嘯風和沈君酌噓寒問暖半天。這才回了營帳，準備在白天好好休息一下。

顧思明脫身也簡單，老皇帝回來了，太子只能去迎接，藉此機會脫身離開，太子根本就沒有抓他的機會，況且本就是腌臢事，沒有張揚的理由。

老皇帝昏睡，該聽太子還是要聽太子的，太子現在不想回宮，那他們就留在南郊，打算住兩天營帳，等老皇帝醒了再轉去行宮調養。

沈瀾去扯了扯顧思明的衣角，「其實我什麼都不需要你做了，留下陪著我就好。」

他確實是個瘋子，上一刻猙獰，下一刻又能柔成水。

沈瀾見他面色並不好看，但也沒在意，繼續恬不知恥的貼上去，「我需要有人陪著我，做了這些壞事，總需要人聽我念叨念叨，也需要有人睡我。」

顧思明將他扯開，「從皇宮，到郊外行宮，拖三五個月，太子再密謀殺害，屆時隨便用個什麼理由，又是名正言順。」

沈瀾眨了眨眼睛，誇讚道，「顧思明，你真是個妙人。」

「但你也絕不會讓他得逞。」

「不錯。」沈瀾笑了笑，「不過眼下我要讓太子殿下安心，讓老頭子只能纏綿病榻的活著。」

他太偏執了，將一國的安定當做遊戲，嬉戲眼前謀，孽滿身後，可笑的是自知而不停手。

兩日後，搬至行宮，顧思明忽然想到君鳶給的兩支煙火，輕嘆一聲將其扔進了水裡，畢竟沈瀾給他下套，所以君鳶給的東西，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沈瀾托腮笑笑，「綠色那支，是可以調動守城軍的信號，紅色那支，是能調動驚鴻山莊所有人手的信號。」

顧思明發現，他好像真的鬥不過沈瀾。

「主僕兩個舌根底下沒一句實話，一個比一個會演。」

沈瀾笑彎了眸子，只管貼著顧思明，「這幾個月委屈你扮作我的貼身侍衛好不好？」

「我還有的選？」

「有呀。」沈瀾輕輕咬住了他的耳朵，「比如…親手殺了我。」

顧思明神情愣怔。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要親手殺了沈瀾，但憑他做的那些事，早夠死個十回八回的了。

暗殺朝廷命官，殘害武林人士。

他握緊光寒劍的劍柄，有些遲疑，心念一動，那不殺了他，又能將他如何呢？

「但你殺了我也沒用，我死似乎影響不到我的計劃，但你可就坐實了暗害小王爺的罪名了。」

顧思明真的想掐死他。

沈瀾倚靠著他削蘋果，蝴蝶刃不知怎麼的就割破了手指，他有些懊惱，沒好氣的將東西一丟，那神情委屈極了。

顧思明不搭理他。

沈瀾許久之後才緩過神來，扯了扯他的衣角，「你真的會殺了我？」

「會。」

沈瀾又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你何時抽身都不晚。」

「早就晚了，沈瀾。」顧思明去拿了他丟在桌上的蘋果，繼續削著，將它切成小片，親手喂進人口中。

沈瀾愣愣的看他，「你在蘋果里下毒了。」

「下毒了，你吃不吃？」

「吃，你給的我都吃。」沈瀾喜笑顏開，捧著蘋果咬了一大口，「就算你要殺我，我也不怕，我這輩子活夠本了。」

顧思明又問道，「我若讓你跟我走，去浪跡江湖，你肯嗎？」

沈瀾沉默。

「我明白了，沈小公子，小王爺，你這人最不會被情/愛所束縛，而我這人，只會被情/愛所束縛。」顧思明道，「你這人心思詭譎，智多近妖，但也足智多謀，絕世無雙。生的仙子貌，長就蛇蠍心，你所做的事情我並不認可，但也並非無可救藥。」

「無可救藥？」沈瀾忽然就笑了，「你對，你對你怎麼不去救救當年的南翼啊？我沈瀾本應是一國皇子，深受母妃寵愛父皇器重，或許以我之能還能在政績上頗有建樹，而今寄人籬下，整日提心弔膽的活著，若不是那糟老頭，我今日何至於在這兒做這些卑鄙無恥下三濫的勾當！你讓我不恨？我豈能不恨！我恨之入骨！我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沈瀾被氣的生生逼出一滴淚來，他長呼一口氣，抹去眼角淚痕，「南翼不堪，北淵就幹凈了？爛了，從根上爛的，那就爛下去吧…」

自這之後，顧思明極少再同沈瀾說話了，沈瀾是一點都不在意，正如他所說，他只是想讓顧思明陪著他。

沈瀾甚至能當做無事發生，時常帶著顧思明上街去買一些小玩意，笑得如夏花般燦爛。

顧思明知道，這些日子不會太多了。

老皇帝的情況不容樂觀，但真如沈瀾所說，一時半會是死不了的，只是病情反反覆復，太子在行宮專門安排了人去「照看」沈瀾偶爾也會去探望。

一個當了十年皇子，又當了三十年太子的人，克己復禮的活了四十年，有朝一日壓在頭上的東西輕了，便如隋煬一般，原形畢露。

居於深宮。不理朝政，美人在懷，醉生夢死。

只留下哀嚎一片，怨聲載道，到後來連沈君酌都會議論幾句。

沈瀾覺得差不多了。

太子殿下用他，便是信任他。

三個月前，他同老皇帝共患難，這三個月又時常探望，本忌憚著鎮南王的老皇帝愣是也信任他。

他就是有能耐在此間周旋，游刃有餘。

「瀾兒，太子近況如何，朝中局勢如何？」

這是老皇帝能下床後，問他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