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靜王妃的臉在赤色頭蓋下看起來很是模糊，這之前李明月只遠遠見過她一面，確實是個美人，那伸出來握住李景逸的一雙纖纖素手，在燈下顯露出瑩白的色澤。

可李明月模模糊糊的感覺著，李景逸是不開心的，他並沒有因為娶到如此家室雄厚又年輕貌美的妻子而開心，反而……

李明月身旁李朝生又飲了幾口酒液，他今晚喝的略有些多，李明月皺著眉，不知道該不該勸。那邊兩個新人成了禮，靜王妃被帶去新房，李景逸忙著應對那些團團把他圍住的朝臣與公子。李朝生笑道：「五皇弟，咱們也去敬二皇弟一杯。」

李明月也斟了一杯酒，跟著李朝生走上前，圍觀人見了是兩位皇子，便稍稍讓了讓，李朝生道：「二皇弟新婚，我們來敬你一杯。」李景逸端起酒杯，又看向一旁李明月，目光沉沉，那眼裡蘊含的千言萬語連李朝生都能看的出來，李明月卻未曾察覺：「二皇兄，新婚大吉。」

他也端起酒杯，三人杯盞相碰，白玉酒杯里澄澈的酒液微微晃動，李明月仰頭，一口將酒喝下，他喝不慣酒的，今日為了祝賀，一口飲盡，只覺得喉中一震灼熱，面上也泛起了薄紅。

李景逸也飲盡杯中酒，怔怔望著兩人離去，上座李翊從頭到尾將這場景看在眼中，眉頭不經意的皺了起來。

靜王府今日張燈結綵，通宵歡宴。

李明月坐在湖上亭中，此處四面環水，只他們來時這一條路通的進來，荷花開的正好，月色下可見粉色花盞，幽靜恬美。

李朝生似乎有些微醉，目光略微迷離。

李明月道：「皇兄叫明月至此何故？」

李朝生道：「我不過是有些話，想對五皇弟說罷了。」

李明月沉默，李朝生忽的道：「二皇弟今日大婚，明月你覺得如何？」

李明月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問的是這個問題，有些愣住，還是道：「二皇嫂秀外慧中，我自然是祝賀二皇兄的，今日也是大喜之日。」

李朝生卻忽然笑了起來，他今天真的是喝醉了，李明月淡淡的想，聽著李朝生笑出了生，他不由得有些疑惑：「皇兄？」

李朝生道：「我不過是笑，這世間多是一廂情願罷了。」他目光迷離，出神一陣，還未開口，李明月趁著這機會，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皇兄，你能給我，講講我爹的事情嗎？」這幾年來，他從未問過旁人，今日既然身邊是李朝生，又在這無人之處，索性直接問他。

李朝生抬眼看他，道：「孫淵，是原刑部侍郎之子，在外帶兵，與麗妃是青梅竹馬，麗妃入宮，卻仍對他念念不忘，兩人時常借出宮的機會私會。那丫鬟說了，當時麗妃有你的時候，和孫淵私會過，聖上那段時間只臨幸過她一次，卻喝醉酒，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麗妃還沒把懷孕的事情告訴孫淵，他便道自己娶了別的女人為妻，要結束這段感情，麗妃心灰意冷，沒有告訴他孩子其實是他的。」

李明月靜靜聽著，沒有開口，他來到這世界，從呱呱墜地的時候就有了意識，那時候麗妃似乎總在他小時候，用帶著恨意的眼神望著他，就像是…把對別人的恨加在了他的身上一樣。

原來，是這樣嗎？

李朝生接著道：「孫淵現在官拜將軍，在外領兵，已有一子一女。」

他看李明月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彷彿聽到的事情和他沒有多大關係一樣，道：「五皇弟倒是看的開。」

李明月將心中一絲淡淡傷感壓下：「皇兄曾說要我助你，我又該做什麼？」

李朝生向後一靠，隨意道：「我原本也只是為讓自己多一個籌碼罷了，日後有想起來，再說不遲。」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只有微風打在蓮葉荷花上的些微響動，和水中游魚盪起波紋的聲音，難得的安靜與舒適。

過了片刻，李朝生忽的道：「五皇弟，你知道父皇為什麼不喜歡我嗎？」沒有回答，他便接著說下去：「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也有傾國之姿，太師嫡女，母親是清河郡主，胞兄是大理寺卿，嫂嫂的父親手握兵權，嫁給李翊的時候，他還不是皇帝，不過是個二皇子罷了，正是因了母親對他一見鍾情，嫁與了他，李翊才最終登上了帝位。」

「正是因為母親對他愛的太深，她無法忍受別的女人去和她分享男人，她何等尊崇，心高氣傲，流掉了宋昭儀的孩子，毒死了何常在…還有很多這樣的事情。可是帝心難測，家族勢大，帝王早已忌憚，羽翼一豐，便革了太師官職，下了將軍兵權，處死了黨羽一幹人等。我還記得，母親是被毒酒賜死的，我當時還小，躲在床下聽著外面的聲音，死死捂住嘴不敢出聲。他疑心我，當時宮人並不見我，他那樣多疑的人，怕是擔心我知曉母親死亡的真相對他不利，絕不肯立我為太子了。」

李明月聽著他這話，才知道李朝生，也是借酒意，將這些從不敢說出去的話傾訴給自己罷了，他沉默半響，低聲道：「皇兄…為何將這些說給我。」

耳邊傳來李朝生低低的聲音：「因為我，不過是，寂寞了而已。」他忽然坐起，湊近李明月，近到鼻尖幾乎相對，輕笑：「何況，明月有把柄在我手上，不是嗎？」

李明月忽然不知道為什麼，有一點點難過，他沒有躲開，卻覺得，面前的人總是笑著的，那笑容看上去無懈可擊，他的人和他的笑容一樣，挑不出一絲錯來。可是在李朝生微笑的背後，藏著太多太多沉鬱與深重的孤獨。

也許他只能在這個帶著微醺酒意的夜晚，才能撕下他的面具，看到他背後的真實。

李朝生琥珀色的瞳孔里映著他的面容，和身後盈滿月光的湖面。

在這宮中，每個人都是這般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