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魚寅通史
小說: 論謀 作者:怕鹤 字數:4309 更新時間:2021-06-29 21:21:49
故事便是從一癩頭僧人道起,始於那無名無氏之地,盡能看到些酒泉甘露,玉盞晶杯,本疑是入了仙地,而仙地中央憑空又起仙鳳台,玉珠綉成的棗紅簾鋪倒於台上,又有那如雲似霧的白梅作陪。
剎時那仙子們穿著細紋羅紗,素雪水仙裙,從兩側走來,起著蓮步來到戲台前,各持一秉燭火。
僧人便怪:「此是何地,你們又是何人,如今又要做什麼。」
「糊塗,糊塗,」仙子們都痴笑了起來:「你是最幹凈的人,香火供成的肉/身,怎麼這都不曉得呢。」
僧人還是奇怪,忽而仙樂臨界,蕭笛合鳴,一刻眼願景是樓閣台榭,瑤台銀闕,仙人們口中唱的是: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他再一刻醒來卻見仙子們掩面而泣,棄燭拋花大火燒盡白梅林,仙人們站在大火中央望著他,垂淚搖頭:「糊塗糊塗,你怎麼還不明白。」
僧人跑去火中,竟不覺疼,只覺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睜開眼,發現剛的只是個夢魘,自己睡在野草堆上,旁邊躺著的是爛到一半的餓殍。
他嘆息著將手腕上的佛珠摘下一顆含在餓殍的嘴裡,便起身離去,進了長安城內,見一片鶯歌燕舞,金綉銀雕,這般荒誕情景引他大笑兩聲,這刻才得解了夢中話術,便留下絕句,再不入世:
「赤足解珠路白骨,黃泥柱杖念腐竹。夢去仙門蓬萊地,大雪烹梅化塵飛。」
相傳是乘雲而去,又或餓死被丟入荒地,這便是後話了。
.長安.
如今冬日,街上行人不多,滿街都是青底黑字的酒幌,可惜大雪抵檻,大多酒樓茶館都閉門不開,街上多的是那散開的攤販之流,有賣胭脂膏藥的,還有賣奴僕牲口的。
一個身著錦袍的貴公子,穿著猩紅斗蓬正騎著三花馬四處遊逛,才過一會兒昭文袋裡全放滿了螺黛口脂,戲本曲譜,一晃晃到蕭侯府,見裡邊兒一個八歲小童正急著找主,便調笑道:「清風,乖兒,急赤白臉的跑什麼,又是去找你家那位蕭大公子?嘖,要找便去芳歇樓那處找呀。」
這名為「清風」的小童,聽他一言便飛似的跑到門外,對那揚長而去的公子哥狠狠的啐了口,罵了句「:秦晨!你個黑心短命的,不識些好歹!倒又招惹我家公子去那百花叢里!若今日是接了聖旨,怕是同你一齊去送命!」說罷,便又火急火燎地跑去了芳歇樓。
芳歇樓在長安極熱鬧的煙水巷,滿街胭脂紅,綾羅織地席,清風在那芳歇樓前轉了又轉,熏得一身煙脂香味,又被身邊一群賣歡客們獵奇般的盯著,羞得憋紅了張可愛的臉蛋兒,嘟著嘴,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呦,是哪家小孩兒,怎麼能來這兒呢,剛一副牙尖嘴利的好模樣,怎麼如今倒委屈上了。」秦晨這會兒騎馬回來了,見清風在芳歇樓前被人挪揄,倒是不急不緩的下了馬,若無其事的走了過來,昭文袋裡裝著的瓷瓶香盒叮啷作響。
清風瞪著眼,朝他低吼:「還不是你這壞心眼惹的禍,要不然我也犯不著沾上這兒,我家小主子呢!」
「他是祖宗中的祖宗,那怎會委屈了自己,自是在上邊風流快活呢。」秦晨眯眼一笑,還不忘伸手捏捏清風小圓臉:「你也是獨自一人也敢來這兒,不叫你經笛姐姐?」
「姐姐自是有事要忙的,你都曉得我不能獨自來,還不快把我主子帶下來,讓我白白受氣!那窩囊太子又惹皇上了,今早還被罰了抄了許久的書!如今他家大喜來告訴我,這主正找我家公子說要喝酒解愁!叫我快把公子找來,真是個挨千刀的,呸。」清風喪著臉報怨道。
「行,我還不是得依了你,」秦晨無奈的笑笑:「你且乖乖待這兒我就把你的小侯爺給找來。」
清風難得聽他一回,不情不願的退到邊上規規矩矩的站著,秦晨瞧瞧旁邊圍著清風的人便揮揮袖子,喊道:「散了啊,就一小僕有什麼可看的,各位去裡邊兒各自快活去!」
秦晨提著裙邊小步跑上二樓,忽而被一陣陣迷香給遮迷了眼。他輕車熟路的走到二樓的最後一間,只聽裡邊先有一串兒鈴兒般的痴笑緊接著裡邊的人便鬧成了一團,秦晨無奈的笑了笑,推門而入,對著珠簾後被姑娘們圍著的人影叫道:「蕭兄。」
人影又是一串帶著鼻音的輕笑,笑後向秦晨招了招手道:「秦二公子這邊坐與我說會兒,剛同姐姐們講城中軼事,可惜我口笨怕掃了姐姐們的興,你來的巧,你倒說一個給我們聽聽。」
秦晨邊笑著用扇柄撩開了青紗掛簾,翠珠簾掛青紗後,是一個金冠束髮的公子,眉如墨畫,牽挽雲鬢烏髮;眼角纖飛,淡染春桃之色;丹唇噙笑,可見清放之意。著一件玉絲勾的薄錦衫,外披蒼色鳥卉雲錦袍,正斜躺在美人榻上,微笑著看著他。
秦晨不想擾了興緻,便道:「好,便說那魚寅通史的一章,講的是一個痴公子,一日看佛台上供著般若酒,酒下墊著一塊紅綢布上邊綉著:此酒不過一杯,那痴公子縱不聽勸,一下兩杯下肚,竟睡死過去,醒來卻在仙島上,他在仙島上縱情了一日又睡倒在百花之中,再一日醒來又回到人世,貪念那仙島繁華便又喝了一杯,結果這一覺去了陰司再沒回來過。」
蕭寧笑得直捂肚子,姑娘們也笑得聚成了一塊兒,秦晨順勢將昭文袋裡的東西全分給了姑娘們,還特意囑咐將梧桐雨的戲本轉遞給一個叫蜉衣的女子。
蕭寧指著秦晨笑道:「姐姐們看這秦小子,只會瞎編些野史作典故來唬我們,什麼魚寅通史,我看吶,字應是餘下的「余」,淫/威的「淫」,是余淫通史才對景,這些東西正是他編排完我們再來平眾人的。」說罷搶去一盒葵瓣形的玉女桃花粉道:「你單哄姐姐卻不哄我,我可不答應。」引眾人又是一頓笑。
「是你叫我說的故事,如今還不認賬了來笑我,看你這大煙大霧的,快叫幾位姐姐將香爐撤了吧,也不嫌薰著了眼。」
「嗯,」蕭寧用鼻音懶懶的哼了聲,轉而又柔柔的對旁邊幾個姑娘說道:「勞煩姐姐們了,這是新州香,昨兒個皇上賜我的,是這秦二公子沒福氣了。」
幾位姑娘懷揣著幾個香爐笑盈盈的走了,秦晨確認她們走後才將門輕輕闔上, 「是是是,我沒福氣了,」秦晨笑著挨著他坐下:「這美人捂的香我自是無福消受了,也沒那品格,但好歹是個清閑人家,也能沒有心思的游山戲水,可不像蕭兄自小便攬了宮中一好差事,恐怕蕭兄待會兒便不這麼自在了。」
「是那窩囊軟包又作什麼,一天天就不能安生點嗎。」蕭寧一蹙眉,把玩著搶來的妝粉:「你也是,明知我一遇事便心煩又笑我那閑差。」
秦晨又挨著他坐近了些:「那祖宗怕又惹皇上生氣了,自己憋屈著呢,清風在下邊等你,待在這風流之地怕不是要被當小清倌了,我勸你最好起來快些。」
一聽這話,蕭大公子才跳腳,忙扶正金冠,急急忙忙摔下美人榻,一邊穿靴子一邊罵道:「你個不知輕重的東西,話彎繞著也不早說呢!你說怎麼招他的呢?也曉得他會被那些下流胚子調笑!」說罷一溜小跑就消失不見了。
秦晨翻了個白眼,一邊扇著扇一邊跟在蕭寧後邊,「對對,就您是風流公子,排外的便是下流勾當。」
清風在芳歇樓的大門前急促不安的走動,正下定決心似的準備上樓找自家公子時,沒想到自家公子就賠著笑臉的跑了下來。
「清風!可讓你久等啦!還不是秦晨這個壞心眼的東西,凈說些不好的壞話。」蕭寧笑著迎了上去。清風則兩眼一翻冷冷道:「公子消遣還埋怨別人,公子也快起程,太子可等著呢。」
「那清風不要不高興,來,笑個。」蕭寧嬉皮笑臉的說道,還彎腰捏了捏清風的臉,清風終於憋不住了,哧哧的笑了起來。
「好了,蕭大公子且快去青雲閣吧,誤了那軟心腸的太子,怕是只能看見一具哭盡淚的枯屍了。」秦晨推了蕭寧一把:「我把小清風送回府,省了你的心。」
「行,你可得小心看著他點,別擦著弄著了,到我府上也別著急走,天冷了讓經笛給你溫壺酒。」蕭寧囑咐完,又添一句:「秦晨,你還是陪經笛姐姐和清風吃完飯再回去,秦伯父今日不又去道觀了麼,你一個人怪冷清。」秦晨點頭答應,小心將清風抱到馬上,二人道別後各自離去。
青雲閣是那太子發牢騷去的好地方,每次太子去那兒,都免不了鬧一場,推門進去倒是個雅緻的大園,幾個小廝正在鋤草清地。蕭寧環視一圈便叫住其中一個熟識小廝:「大喜,你那太子祖宗呢?」
「總算是把公子盼來了,太子殿下在南廂房喝酒呢,蕭公子,可不是小的多嘴,殿下已經喝了兩壇酒,模樣可嚇人了,還念些胡話。」
「什麼胡話?」
「還有什麼胡話,今兒太子是受足了氣,當著百官的面被陛下狠批了頓,也不過是抱怨皇上,抱怨六皇子的話罷了。」
蕭寧一時語塞,悶著口氣便沖了南屋,太子已經哭得如同具活屍。
"今個兒你是不在那朝堂上,蕭兄啊,這東宮我看是要換主了!我被父親弟兄給當著外臣面前嫌棄…."太子撲到蕭寧身上一把鼻涕一包眼淚的往他身上使勁抺:「如今我已經落到鑽洞老鼠的地步了,我看這東宮要是移了去,我可做不做人了?我可直接上那斷頭台讓世人笑話!」
「我的祖宗,我的好乖兒,你可閉上這張壞嘴吧,這大不敬的話你也說的出,你天天被罵,罵也應該被罵得沒臉沒皮了,如今君臣在上,你若不當你父親先是皇上倒是你的不是了,還有,」蕭寧兩指夾住那張被太子揉成一團的紙輕輕一抽問道:「這是什麼,該不會是我們的太子已經寫好遺書給閻王看了吧"
"哦這個啊。"太子一抺鼻涕眼淚,道:"蕭兄我說了你也別笑我,這是我託人求來的深山先生的錦書,剛剛酒喝太多看不清,蕭兄且幫我看看。"
蕭寧愣了一下,深山先生?他雖是長安有名的"混公子"但也不是悶頭混跡煙花之地,他對此人大名有所聽聞,傳說此人學識深不可測,且久居深山,鮮有人見,於現世卻是隔山觀火,有人曾請過一兩封錦書連平多起禍事,災事,送錦書時此人也只是拖一童子,不曾露面。
蕭寧看清這張紙上寫著四個清楚的大字:謝邀不來。心中油然而生的敬意蕩然無存,他看著太子像狗盼骨頭一樣的表情重嘆了口氣。
"怎麼了?他寫什麼了?"狗蛋太子一把搶過哪張紙,當看清內容後,大嚎一聲道:"他居然不應我的約。"
"什麼約,你滿口胡謅些什麼?莫不是你喝了酒拿我來醒脾?」
"我本寫了整整兩面的紙,就為了邀他來長安玩玩的。"太子還極其失望的搖搖手中的信紙:"沒想到他居然拒絕了長安這好風景,可憐可憐。"
「祖宗你是我真祖宗,你下次幹什麼蠢事倒也該提前與我商量一聲,千萬別給人笑了去。」
「笑去便笑去,又不缺這一二次,」狗蛋太子低頭委屈的說:"你也是曉得的,這些年我一直被六哥壓得喘不過氣,若不是我是嫡母所出,這東宮之位不可能是我,你看辰妃強悍,我母親如今修了個廟在宮裡,這皇後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我一太子也不過一虛架子。」
太子續了口茶繼續說:"如今我身邊的人能信過的只有你了,但這又如何走的長遠呢?也只好出此下策充笑料罷了。」
這道理蕭寧怎麼可能會不懂,蕭家一向與皇族共姓,何等的尊榮,自小蕭寧也便算是太子的待讀公子,當今皇後也是親姑姑,他在宮中行事方便,太子身邊如何情形自是清楚著,僅憑他倆背後單薄的勢力即使太子成功上位,那酸文給捏出的大臣們也不認,背後連捅刀子,窗戶紙若薄一戳便破。
"算了,還是得我親自跑一趟,我也是勞碌命,你可鐵了心讓我做不成這清閑貴人。」蕭寧無奈的用手指按在兩眉之間:「我也是心苦難說,我本就對這些事厭惡至極,如今為你卻又不得不做了。」
「蕭兄!」蕭陶先是迷茫的睜了睜眼,而後一嗓子叫開:「你的好,我可一輩子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