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冷雲間
小說: 論謀 作者:怕鹤 字數:2457 更新時間:2021-06-29 21:21:49
青山之中枯草如霧,微風拂過那萎柳衰花,仰頭看白雲若絹紗,又時塑仙人之姿,時作珍奇鳥獸之狀甚是可愛。
蕭寧心下贊道:"好地方。"說罷卻解氣似的踢了踢身邊的雜草,現在,他心中鬱結。這個被傳得神忽其神的深山先生如今一個影子也瞧不得,他也實在後悔答應太子,如今不如去泡進那脂粉堆里給浸浸死去。
蕭寧一腳深一腳淺的蠕動在茂盛的野草叢中,已經兩腳陷泥,渾身髒水,昨日剛換上的錦衣全扎滿了小刺。
惆悵到一半,忽然他感到身後的草叢一陣哆嗖,蕭寧立馬轉身看去,竟看到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藍衣布衫,梳著個兩個小包子,清秀俊氣的臉上滿是泥濘。
兩人對視了良久才由一人啟口, 「瞧你這模樣,這作法,想必又是個說客來找我家先生的吧。」這小孩說道。
真是深山先生身邊的小童?蕭寧疑惑了半日不敢再問,怕在這深山老林被唬了。
「我瞧你模樣倒是先前幾個最標緻的,便賞你去見先生一面。」少年面無表情的說。
蕭寧聽他說的,以為是什麼渾話,到最末一句才聽出好歹,疑慮之餘還是欣喜,忙說道:「遇上仙童可真是在下半輩子的福氣,正愁是無處可尋了,結果半路來了個引路神仙!」
少年打量了他半會兒道:"你若誠心便與我來。"
這一道,山路崎嶇,見要走許多時候,蕭寧便逗少年來打發時辰:"小仙童,你同我說說你家先生是什麼樣的人呢?"
少年瞥了他一眼,幽幽說道:"我家先生喜靜,我瞧你一身躁氣八成要與他不和。"
"怎會,見什麼人辦什麼事,即然先生喜靜那在下不說話便好。"
"小仙童剛剛在做什麼呢?"
"捉蛐蛐。"
「可是捉到了?」他依然笑得像狐狸一樣,眉眼彎彎。
「沒有,你不見我正惱火著?」少年很認真的看著他,慢慢的搖了搖頭:「蠢才,該如何是好。」
蕭寧只得忍氣吞聲,以笑作陪。
少年還真把他帶到了一處老宅前,而這宅院荒蕪,連塊匾都沒有。
「先-生-有客。」少年將門給打開,迎眼是荒涼園落,枯井枯樹互倚著,青磚還是那上了苔的青磚,石階都磕了口子。
蕭寧隨少年進了一處古雅樸素的房間,前廳很卧房隔著一層薄薄的青簾,又漫著淡淡的藥香味。
還未挑開簾,簾後便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六福,我同公子說話,你去外邊玩吧。」
少年點點頭退了出去。
蕭寧緊張的候於簾外,只要簾後人不發話,他自覺也沒臉面進去,那簾後人先輕咳一聲,小心說道:"六福被我慣了一身毛病,一路上定又失了禮數,公子可別怪罪了。"
「怎麼會!先生這麼說可是煞了風景了,這小仙童機靈可愛,在下是喜歡還來不及!"他趕忙誇道,誇完又話鋒一轉,逗那先生以報那小童刻薄之仇:「只是仙童以貌擇才,難不成也是先生的風雅趣好?」
簾後人沉默了片刻,說:"六福從來便是亂講話,亂編規矩,在下可沒教過他這些,但若是他自己想出的也定有他的一番道理,其實細想也覺的有趣,如真有冒犯在下便代他賠罪了,蕭公子,別站那兒了,進來坐。"
蕭寧聽後,愣了片刻才道:「多謝先生了。」
當揭簾而入時,他不禁愣了愣。
眼前的人,不是想像中古板一絲不苟的中年老頭,這個深山先生居然只是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青年公子,長發用根木釵束著,一身荼白羅袍,皮膚青白透亮,如同瓷釉,一對入鬢微揚羽玉眉,一雙無喜無憂落雪眸,鼻樑纖直微翹下一薄唇含珠不點而紅,青簾照影微光沁,手執湖筆半合琴,可見仙人姿態又是病怯之容。
「這一造訪便是勞煩先生了。」
「應該的,又不是有來無往的空白行當,談何勞煩?公子先且坐下。」男子眼睛還盯著棋盤。
"先生,這次在下可……"
"我知道蕭公子為何而來。"男子輕笑道。
"先生如何知道?"他帶著幾分調笑的意味看著青年。
"在下是先收到太子的信,公子後腳便來了,太子身邊有多少人,在下又怎麼會不知道。"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蕭寧全身發寒,連先前想好的詞也忘個一幹凈。
青年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眼神冷得像一把刀,似乎隨時都可以把他的皮囊給剝開。
蕭寧笑道,"先生的神通天下人誰又不知道呢,如今我這一問是多嘴的,即然先生曉得我是誰,那想必曉得我是來幹嘛的,那我們便直接把事鋪出來講罷。"
蕭寧一指輕撥棋子:「先生在山上避世,我卻覺得並非避權勢,先生該明白,如今這世道要清清白白幹幹凈凈的,倚仗著的卻是權勢,幹憤恨,無作為是無用之舉,是那酸文人的品格,而先生卻定不是這般,我曉得去年災月是蘇州的布政使來求過一封錦書,先生是應了的,這事的內行太子是不知道,我卻清楚,先生倒是摸透了太子那軟柿子樣的性格,那年負責平災的明明是六皇子,想必那國庫里的銀子全由辰妃去打點外事了,余留平災的也是杯水車薪,蘇州布政使本想直接面聖卻是被當時還是在戶部的裘愁安給絆住了腳,後來還是到太子這兒給要到的拔款,那些銀子是我和太子自掏的腰包還問皇後姑姑去補了些,那年的災事也數他們蘇州那兒最穩妥。」
"我當還想那布政使打了一手的好算盤,沒見太子幾面倒對太子的性子曉得的這般清楚,沒想到那算盤倒是在先生手上,而後還有好些事情想必也是和先生有關的,不得不嘆服先生洞明世事是何等精銳……"
青年輕聲回他的話:「平日里在下聽過市井中傳的公子的混名,但心想國舅公年輕時也是個無雙才子,他的公子怎能是凡物,如今一看果是個好品格的人物,一張巧嘴倒是把在下說倒,公子心中想什麼在下也自然清楚了當,但公子可別過於疑慮擔心了,在下想求得個清靜地而又非絕塵處,公子如今找來倒也正何了在下的意。」
「公子說得對,這世道,清白的自要比污濁的更要狠絕些,避世可不能避權勢,要給百姓做事,還是要靠手上的權利,如今公子不就怕太子有名無權有心無力麼,在下也正愁下山後無下家空有一身才華卻逐了文人酸客之流,倒不如成全了太子與公子的美意。」
青年低垂眼眉,漆黑的瞳眸看不出有任何情緒。
彷彿風一吹,傾刻溢出。
"那先生,既然如此,在下便是有幸求得了?」蕭寧小心翼翼的試探著。
「公子如此拘禮倒顯得在下小器了。」青年淡笑著下了榻,向蕭寧作了一揖,蕭寧忙將他扶起:「先生且莫折煞在下了。」
「也恕在下失禮可請教先生的名諱是?」
「在下名許易,字懷安,師從蕪予仙師,二十一歲進山避的世,到如今已經過了兩載。」說道此處青年略有些孩子般的眨了眨眼:「公子便免去了這一項,在下自然都是清楚的。」
「那便是最好的。」蕭寧笑著回他,心想這先生看著生悶其實倒是個極有趣的人,便想往後多與此人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