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無大礙。」

男人的唇色淺淡到幾無血色，但唇形非常適合被……粗暴對待，並且很容易留下痕跡。

望著男人破損的唇角，牧遙影魔怔似的想。

不過，這是不對的……前輩是要被保護著，好好對待的。

聽著男人離去的聲音，他掙扎著回神，「您要去哪裡？」

「下山采些藥材，很快的。」黎羽回頭見他跟了上來，又道：「你替我看好阿鏡。」

「好。」

黎羽這次為里鏡熬的藥，新添安神助眠的效果。

藥草被凍在冰里，取出來時還費了好大力氣。

服下藥的里鏡情況有所緩和，但多數時間還是恍惚的。根據他的嘴型，黎羽辨認出幾個字來，語序顛倒錯亂的幾句「不要走啊」「放過我」「我根本無罪」

黎羽搖了搖頭。

之後挑了一個下午，黎羽給他們仨泡了鍋茶。

茶葉同樣是封在冰雪裡的。

黎羽把冰敲開，取出裡面凍著的葉片，合著水放鍋里一頓亂煮，算是泡好了。

過程簡單粗暴，賣相倒不錯。

正好有寡淡的陽光照進來，蒸騰出來的熱氣繚繞著上升。

他先給牧遙影遞了一杯，後者看也不看就喝下了。

隨後他又端了杯在手上，把杯子遞到躺著的里鏡嘴邊。

幹裂的唇緊緊抿著，望過來的眼神滿是猜忌。

黎羽把手裡的喝了，重又拿來一杯。

「不會害你的。」

里鏡淺淺地抿了口，隨後就暈過去了。

這點劑量對黎羽而言自然沒有影響，但對受傷的里鏡和失去修為的牧遙影，多少有點影響，不過問題不大。

「只是讓你們做個好夢罷了。」

按照劇本的步驟，黎羽現在抱著昏迷的牧遙影從山頂一躍而下。

儘管有陽光，地面覆蓋的堅冰還是沒化。

到處都是冰雪，想來牧遙影如果醒著，會被凍得不輕。他握住牧遙影的手，果然冰的嚇人，剛想把外衫脫了給人披上，又覺得這樣惺惺作態自己都忍不住發笑，便尋了塊平石，把外衣解下來鋪著，然後把牧遙影「擱置」在上面，又掏出麻繩準備開始綁。

那繩子厚實，浸了油光似的發亮，抽在手上生疼，本是老鹿精用來捆妖獸的，現在被他拿來捆人。

黎羽也沒有經驗，總覺得跟捆畜生一樣的捆法不大好，太冒犯人家了。於是靠近了去比劃，還在想怎麼捆，突然就見那長卷的睫毛顫了顫。

那睫毛實在太長太厚了，像極了翩躚撲閃的蝶翼，惹得黎羽忍不住湊上去，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手都快覆到人家眼皮上了。

他看著那睫毛越抖越厲害，這才發現自己呼吸全都打在人家臉上啦，心想完了！

他之前還嘲笑老鹿精愚蠢，現在體驗一把才知道有多心虛。

太難了。

果然劑量還是放少了。

他猶豫片刻才道：「你醒著吧，我就直說了，確實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牧遙影顫悠悠地睜眼，臉上又不可遏制的蔓起紅暈。

他恨不得用雙手捂臉，又不得不強做鎮定，「前輩請講，即便是蹈湯赴火，晚輩也在所不惜。」

剛才那麼近的距離，他差點以為前輩要親他了，都怪……都怪心魔幻境的誤導！大妖是大妖，前輩是前輩！他怎麼敢的啊！

「我知道你要找的東西在哪，」黎羽頓了頓，指指自己繼續道：「那滴精血在我體內，我想要你殺了我，做成藥給里鏡服下……其餘的給你。」

黎羽待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並不長，與牧遙影他們相識不過一年半。這一年半里只是簡簡單單過日子，療療傷，吃吃飯，有時帶他們下山采草藥，裝個逼打退幾隻襲擊的妖獸，除此以外，沒了，他都覺得沒什麼。要知道人生有無數個一年半呀。死了就死了，只要捱過了最初的幾年，時間都會替你撫平一切的。

牧遙影愣住了，他剛才差點就連帶前輩去看門派哪邊的桃花都想好了，現在終於能從這令他羞愧的幻想中抽回身來。

然後他的第一反應，原來前輩早已知曉他在偷尋靈物，羞赧湧上心頭，難以言喻；第二反應，找了這麼久的東西居然就在這，然後腦子轟隆一聲，前輩……說了什麼？

他臉上的熱度慢慢地褪去，霎時間只覺得冷，清霜搗入骨髓似的寒冷。

黎羽見對方沉默，也覺得自己做的太絕了。

你看看這是人話嗎？

讓三觀正直，根正苗紅的少年做屠夫，完了還要人家把屍體做成「藥」，這不活活逼瘋人嗎？

但再磨蹭里鏡估計真就嗝屁了。

團滅還是死一活兩，當然選後者。

他作為穿越者，這次的「死」不影響他跳轉之後的世界，反而不死，才是game over；而里鏡和牧遙影，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除非他可以存檔。

那我自己來吧。劇情少點細節應該沒事，結局差不多大致也可以。

他把劍一架就往脖上割去，才劃出淺淺的血痕，牧遙影就發出崩潰的慘叫，彷彿傷的是自己一樣。

「前輩，不要……」

牧遙影眼前一暗，曾經中斷的心魔幻境重又出現，畫面繼續，終於讓他看到了最後的結局。

黎羽嚇得手直抖，劍也被對方抽走。

牧遙影按住自己脹痛的眉心，黑色霧氣縷縷沁出，終於道出一句：「你有沒有想過，他到底要不要這所謂的犧牲？」

「嗯……」

黎羽思索一會。

「那就麻煩你幫我保密了。里鏡是很好的孩子，就是有些任性和嬌氣。」

牧遙影眼底一片灰暗。

「你知不知道他……」內里分明就不是表現出來的那樣。

黎羽知道牧遙影人設很正，肯定不忍對救命恩人下手。於是打斷話語，捧著他的臉認真道：「你也知道的，我剛才是想挖了你的金丹做藥引，而我一開始救你的目的也是這個。」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黎羽說著將一丸藥丸遞到他手上，「吃了它會忘記一切，帶里鏡出去吧，好好過。」

心魔在耳邊低笑。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前輩。

口吐殘忍話語卻不自知，微笑著為他封死所有的去路。

幼苗還沒長出枝丫，就被無情地揪出來，碾成慘淡的灰。

我不要，求求你了，就算是我為我想想，我不要，放過我吧——你明明是我兩輩子都歡喜的阿羽啊。

猶記得初見那日滿山紛飛的大雪，放眼的晶瑩無瑕卻不及對方眉眼輕瀲。

烏黑檀發應配滿枝桃花，而他的手也應該用來擁抱對方，而不該拿劍揮向……

「你……」

他根本沒想到黎羽會這麼說，也沒想到對方拜託他的和他要報的恩，居然是這個。

師父曾卜：「你命中有三劫，第一劫已渡，第二劫需靈物化解。」只是不想第三劫緊隨其後——這就是他的最後一劫。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天道在逼我，心魔在逼我，你也在逼我。

然而無論結局如何，永生永世都不會走出劫難，這是死局。

一切的一切，都與幻境里的畫面重合——前世的他將大妖誤認為心魔，揮劍斬落；而今世的他被前輩逼著重演悲劇。

他閉上眼睛，淚水自眼皮流出，半天吐出一個字。

「好。」

由此開始，心魔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