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羽有些奇怪。雖還是和以前那樣照顧里鏡小朋友，但可能他話少了點，態度就顯得冷了點。

或許對方敏銳地察覺，或許本就吃不消接連幾次的傷口崩裂。食慾消減，身形消瘦，同劇本一樣發展，身體日益衰落，撐不了多久。

有雙冰涼的手搭在黎羽背上，黎羽轉頭，里鏡醒了。

黎羽捂住他的手，揣揣暖和再放回去。

里鏡最近總是嗜睡，今天還是意外的早醒。

黎羽算著日子也近了，還是決定先做心理建設，「過幾天，我還要出去給你找新的藥材，要稍微久一點才回來。」

他放開手中纏著的頭髮，一愣，多久？

「很久很久，這段時間就讓遙影哥哥照顧你了，你們已經相處一段時間了，熟悉了就會相處的更好的。」

他費力地搖頭，我不要。

黎羽睜著眼睛說瞎話：「回來了我就去找你們。別哭了，乖。」

牧遙影站在不遠處石壁的陰影下，靜靜地聽著。

心魔幻境中的「他」，已經開始與自己重合了。

在斬碎無數次心魔後，他也常在幻境里聽到：「阿羽，我喜歡你。」

「從第一眼就開始。」

「來年，我就帶你去看隱清宮的桃花。」

漫漫幻境至此中斷。

這大概是前世他的執念了。

前世緣未了，便只能寄託於今世。

可「阿羽前輩，我喜歡你」這類話語，他怎麼敢說出來。

藏在心底就好了。

這分明是褻瀆，那麼溫柔又冷清的前輩只能是用來瞻仰的。

他跟在前輩後面就好了。

眼下他聽到黎羽的話語，他自然會幫前輩照顧好里鏡，靜靜等待前輩回來的那天。

里鏡眼淚斷了線似的砸，肩膀一聳一聳的，快要背過氣去。

「我出去是幫你找藥，藥找到就可以治好你了。」

里鏡還是搖頭，撿起地上的木枝慢慢寫道：我不需要，別走。

黎羽不說話了。

里鏡慢慢的，止住了哭聲。

晚上睡覺，有人鑽進來，捎著夜裡冰冷的溫度。黎羽知道是里鏡，便任由他抱住沒有動。

迷迷糊糊間睜開眼，外面的雪居然停了。

從山巔群峰開始，冰雪一點點融化，到平地，青蒙蒙的草皮都露出來。

無聲無息間凜冬已過，爛漫春天即將到來。山腰的枯松奇蹟般活過來，山下的湖水也解了凍，在稀疏陽光的反射下波光粼粼。

第一尾鯽魚跳出水面，曉春鳥振翅掠過上空。復甦的生機，悄無聲息地滋潤萬物。

待所有的雪都化了，牧遙影在洞穴後的岩石縫裡找到一株萬年靈草，天地靈物嘛，蘊含的靈氣不亞於那滴精血，成功化解劫數。

牧遙影又把剩下的半株給里鏡，皆大歡喜。

happy end。

但他忘了什麼東西。

黎羽沉思，又覺得這發展也沒啥問題，如果玉白山只靠一滴精血供能的話，確實不大可能。那血早進了老鹿的肚子，你看看現在整座山哪是失了供養的亞子，仍舊是旺盛地生長至今嘛。

他們把吃剩的靈草渣渣埋在土裡。

空茫的地上生出片片竹林，最後連綿成「海」，隨風搖曳。

那時他還能聽到悠揚的笛聲，走過去便會發現，牧遙影橫著長笛站在竹下。

葉影稀疏錯落，光影全都揉進眼底。然而那雙眼，似是帶著些說不清的愁的，像是山間暮靄，一層層的化不開，重重疊疊繞在一起。

「前輩，我要走了。」

「前輩，您沒有要說的麼。」

黎羽想了想，道了句：「願你平安無恙，無風無雪，年年歡喜。」

牧遙影微愣，無數句想說出口的話最終只凝聚成一個「好」字。

那似乎是相見的最後一面。

他總覺得這種情景有些傷感，好在對方走掉之後，情緒漸漸隱去了。

本就是小小的異樣，就如石子突出的一角，當整塊石頭都被扔進時間海里，石頭都不見蹤跡，談何那一角。

鴻雁飛過，時光轉眼即逝。

這天晴好，天空高遠，微風拂面。

里鏡已經痊癒，飯量一天比一天大，又按照黎羽的囑咐每天鍛煉，愈發健壯。

他像以前那樣熱情地抱住黎羽，好一個結實的擁抱！黎羽被肌肉捂得快喘不過氣，奮力推開，結果見他氣憤地出拳，一拳打斷旁邊的樹幹。

黎羽目瞪口呆。

大哥我錯了！唉！哥！不要過來啊啊啊啊……

牧遙影不在，他們只能擼起袖子自己做飯。好不容易逮到條鯽魚下鍋煮了，結果嘗起來丁點味道都沒有。

他看看里鏡大哥，對方居然表示很好吃。

他嘗了又嘗，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把對方的碗拿過來，一吃，還是沒有味道。

這簡直是對自詡十級美食客的他的羞辱。

他不甘心，找到結界的縫隙溜出去了。在某家酒館大吃特吃，把菜全吃個遍，酒咕嘟咕嘟喝了幾缸，結果，全都沒味道。

怎麼回事，生病了?

他越想越不對勁。

老鹿是大能精血養出來的精怪，精血那麼牛批，百毒不侵，活死人生白骨，怎麼可能病呢。

酒館老闆是個練武的，看他吃那麼多不付錢還瞎嚷嚷以為要搞事，便大喝一聲掏出把大刀，「小兄弟你咋回事，啊？」

酒雖沒味但也壯膽。

一時怒從心頭起，「你們這菜沒味道！」一拍桌子站出去，硬生生地握住刀刃就往回抽。掌心被割破，卻也不疼。

「你放……下，我來嘗嘗。」

老闆沒想到這看起來溫溫柔柔的書生竟如此生猛，忙把粗鄙之詞吞回去。

他冷哼，把刀往旁邊扔去，只聽得乒乓一聲，透明的泛著白光的罩子一樣的東西， 碎了。

黎羽：？？？

老闆：……

里鏡：…………

所有的場景，酒館，湖泊，平地，都如玻璃一樣碎裂，隨後迅速褪去。

黎羽醒了。

……幻境？

白紅色的翎羽飄落。

這羽毛……有點熟悉。

黎羽一拍大腿，想通了。

這不是里鏡頭上的那搓毛嗎。

難怪禿，原來在這種時候就用掉了。

神鳥擅長幻術，作為轉世的里鏡只要知道對方名字，就可以為其製造幻境，甚至能將幻境變成現實。

但代價巨大，失去妖丹的他還沒有本源妖力，唯一藉以保命的是頭頂那含了神息的翎羽。

到劇情的後面，里鏡和牧遙影雙雙被追殺，里鏡迫不得已才動了翎羽，內損不輕。牧遙影沒有拋下他，反而拼了命的去保護，終於讓他封閉的心窗打開，沉淪。

「你……」

黎羽看了看里鏡。

里鏡又是初見的那樣，半人形，虛弱到連人形都維繫不住。

他想了想，還是問道：「是你麼？」

望過來的眼神斂去平日的溫順，滿是陰鬱。

里鏡突然壓過來，惡狠狠地咬了他脖子一口。

好痛！

剛才所見所遇都非常逼真，或許平行世界就是這麼發展的。現在痛覺這麼一刺激，黎羽很快就堅定了：現在才是真的，剛才那些都是幻境。

「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可以治好你的，相信我，不要再胡鬧了好不好。」

里鏡氣息紊亂，發泄似的啃咬。

黎羽有種荒謬感，就好像收留的小綿羊突然掀掉披著的皮，竟是只羊中霸王！

老子要上了你！咩咩咩！

然而再霸王也沒用，本質還是綿羊。

眼下對方歇斯底里不講道理扭的跟麻花一樣，他只好按住亂動的雙手，然後輕而易舉地把人抱到一邊。

里鏡胸膛不斷的起伏，他突然望向角落，那一眼滿含殺意，卻猛地吐出一口血來，身體無力地滑落。

上古時期的玄鳥，同樣經歷了那場浩劫。

人族向妖族宣戰，只為煉化妖丹得道修仙。

妖族向來強大，只數量稀少，不敵密密麻麻的聚齊在一起的人族修士。

最後自然是妖族慘敗，元氣大傷。

但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大獲全勝，部分人族俘虜永遠留在了妖族——他們該嘗嘗被活生生煉化的滋味。

可有一個人逃了出去。

那時他們的大妖還年幼，將那少年放了出去，卻不料自己放出的究竟是怎樣的怪物。

極佳的天賦，先天的仙骨，那是人族未來的大能。

更荒唐的是，他們居然結為道侶了。

可那人族修習的是無情道，恰似一柄好刀出鞘，登峰造極之時刀鋒對準的是他們單純無知的大妖。

為證道心飛升，人族殺了大妖。

玄鳥的魂魄附著在里鏡的身上，這段記憶並沒有完整的傳承下來，只有那股對人族的徹骨恨意，完美的融合過來。

人與妖間的仇恨，至今未結。

人族的貪慾，永遠是永無止息。

……

倚在石壁上的牧遙影，把整場鬧劇盡收眼底。

光線很暗，巨大的陰影將他半邊臉都遮蓋住了，看不清神情。

本欲往前的黎羽，聽得他走近的腳步聲，身形一頓。

交錯式衣襟一扯就開。

牧遙影半低著頭伸過手，替黎羽理了理被扯得松垮的，露出半個肩頭的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