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宮殿在森林最深處，沒有鳥獸蟲魚，照過來的陽光也是稀疏慘淡的。殿里的光線更是昏暗，陰森森的氛圍都可以崩出個鬼來——他也確實在某個晚上，看到幾個嘴巴血紅的女人，撩著紅艷艷的裙子要「侍寢」。

「殿下。」

她五官生的不錯，其實是標準的美人。但在那種光線下裂著嘴角露出獠牙，黎羽只覺得寒毛豎立。其他的女人拖曳著長裙跪在地上，華麗的裙擺像是血霧合成的，蔓延成道道凄厲的血跡。

劇本中的魔王孤僻陰沉，邪惡殘暴。他的後宮，都是很久以前被擄來的無辜女子，千百年過去了，成了古堡里的幽靈——魔王喜歡安靜，她們不得不安靜，唯一有動靜還是她們向魔王行禮時。黎羽曾擺手錶明不需要，但她們仍是跪拜在地。他才意識到，這些人早就被折磨死了，只剩具空殼。至於後來殘虐的魔王突然把公主擄過來，還大費周章所有的東西都按公主喜好布置……其實是因為公主長的特像一個人，甚至古堡里所有的女人，出現的原因都是她們某個部分和那人相似。懷舊時，魔王是個文雅有禮的翩翩公子，一旦無聊便撕破面具，暴戾偏執得如野獸。

他有時能聽見壓抑至極的哭泣，一聲聲的如尖刺刺的他無法從容。受不了，再待著他也會瘋的。這裡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城堡，什麼都沒有，細看又能看見幽幽黑霧，是由無數冤死的魂靈組成的。

大多數時間，黎羽都是待在外面，很少才會回去，那幾次驚醒，都能看見「侍寢」的人悄無聲息地跪在角落，頭髮披散如同糾纏的海藻，密密的籠過來都快纏到他的腳上，真如索命厲鬼。但偶爾在光線明朗的白天，那些女人靠在古堡窗邊盤弄髮絲時，還是有幾分生機的，他便覺得是自己多想。但無論如何，死氣沉沉的環境令人難受。他試著在四周種樹，可無一例外的都枯死。

在挖開的土壤里，他看到幾塊黑金色的礦石，於是把礦石搗碎了移到森林邊緣處。好在那邊的植物沒被怎麼影響，仍是綠葉盎然。再回來時，古堡枯死的樹木已經長出枝條。又在某個清晨，他見有人探出窗戶，伸手摸了摸不知何時攀來的藤蔓，頗為驚奇的樣子，但在對視的瞬間又把頭低下去。

黎羽走出城堡，略微輕鬆了些。

他現在一個人生活太孤獨了，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花花樹樹上。閑下來便回憶現世，有些事情隔得久了記憶就開始模糊，他不得不一遍一遍回想，以免遺忘。

在漫長的歲月中，森林逐漸擴大，偶爾有附近的村民望一眼。

幾個年輕的獵人拿著弓.弩，對準逃至森林入口突然變得遲鈍的兔子，一箭擊中。正罵罵咧咧地拎起兔腿打算回去時，有人開口了。

「要不要去看看？」

年輕氣盛的一行人，腦海中總是有些奇異熱血的想法，比如探險。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時間過去的真是太久了，魔王的傳說早就淡了，在年輕人眼中，無疑是哄騙小孩的故事。就像「狼來了」這個經典的故事，告誡不能說謊要誠實，只是對小孩有教育意義，可他們已經不是孩子了。

胡亂整理下背包就往森林走去。小路彎彎曲曲，樹木扭曲著盤踞在一起，累累紅果垂落，伸手可觸。

「奇怪，環境這麼好為什麼沒有動物，虧我還多拿幾發箭弩。」

走走停停，對眼前的一切都感到稀奇。

「我從來沒在外面見過這種東西。」

「書里有，你是白痴吧這個都不知道！」

有些惱怒的青年蹲下來，使勁揪了片葉片，「當然知道，但不是說幾百年前就滅絕了嗎，你有沒有好好看啊？」

「這麼說也是，這些東西……」幾乎都在外面絕跡了。

另外一個青年踢了踢腳邊的石子。

「快看，有點像金子。」

「那裡也有。」

太陽快下山了，他們在包里裝了些石頭和葉片，決定第二天再來。

村落。

當把石頭表面的塵土洗凈，他們才發現是種非常罕見的礦石。村民並不知道名字或是用途，但聽他們的描述，也對不遠處的神秘森林起了濃厚的興趣。

入口就有這麼多，再裡面一點呢？

天還沒亮，浩浩蕩蕩的人群就舉著火把照明道路，一波又一波的湧進森林。收穫不少。

再遠一些的城鎮，當地商人得知了消息，第一時間也趕過去。

他是小有資本的商人，帶著僕從匆忙地挖採礦石。

傻子才注意那些植物，真正值錢的是這些石頭。加工做成飾品或者擺件，隨便抄抄就是天價。但動靜太大了，來掠奪資源的人變得越來越多。

他活了三十多年，在小城鎮里橫著走，貧民對他卑躬鞠膝。他打心裡瞧不起這些人，不禁開始苦惱，怎麼把討厭的貪心的臭蟲趕出去啊。

「別動這些石頭……」

突然聽到有人阻攔自己，他先是一驚，循聲望去發現只是個打扮奇異的男人，都什麼時候了還戴著這麼滑稽古老的帽子，便打斷不屑道：「你算什麼東西啊？管得著老爺我？」

男人不說話了，但挑高帽檐望來輕飄飄的一眼。

他隨即就發現對方的容貌並不磕磣，稱得上驚艷，但本質還是個窮酸鬼，是他看不起又極端厭惡的品種，居然在他開口以後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出奇的憤怒，發泄怒火來表現自己的地位。

「骯髒卑賤的下等物種，怠惰，自暴自棄，跟豬一樣浪費口糧就不該活在世上……」

男人摸著被搗碎的葉片的手頓了頓。

他還在想著該怎麼懲戒這個漂亮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突然覺得周圍溫度似乎降到零度。

男人一步一步走來，他連呼吸都開始困難。

為什麼會這麼冷，心臟都要停止跳動。

「你這個……呃……」

他捂住自己的脖子，張大了嘴巴嚐試去呼吸，嘶啞的氣泡音表現他快要到極限，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男人踢了踢他價格不菲的皮鞋，扯出一抹嘲諷的笑來。

不過如此。

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已經猜到了對方要說什麼。憤怒因為剛才的窒息冷卻了幾秒，然後轉變的更為高漲，他帶著僕人狼狽不堪地逃出去，發誓要讓那男人付出代價，並且在第二天就實現了——他知道那男人還在森林裡，派人圍住森林的出口並點了一把大火。

熊熊火焰燃起的高溫並著扭曲的快意，幾乎要灼壞人的眼球。

他很開心。

森林毀了就毀了，反正資源都在他手裡。他可以去收購貧民手裡的石頭，然後這些獨一無二的東西就都在他這，他可以能夠壟斷市場，再也不用應付那種視他如空氣的該死的賤.人，身邊所有人都要對他點頭哈腰。

他抱著滿袋的石料沉沉睡去，然而再也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了——他死了。

屍體都不是完整的，皮膚滿是氣泡，破爛的兜不住裡面的器官，紅乎乎白花花的東西灑了一地。類似的事情接連發生，去過的森林的人或多或少開始生病或死亡。他是最嚴重的一個，屍體高度腐爛幾乎看不出人型。

村民的哀嚎很快就傳上去了。

「這都是報應啊，救救我們吧。」

「是森林裡的魔王！他是魔鬼，很早以前就殺害不少生命，他會受到報應的，他一定會的！」

國家派出醫療隊和軍隊，勉強救回些人命。至於死因，還在查。

艾登小王子得知消息後，心裡緊了緊。

……

大火很快就熄了，因為那些樹木根本燒不起來。

黎羽開始是對那些村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但也提醒了不少人，不過沒怎麼起作用。

他撣落衣服上的灰塵，慢慢碾碎腳底的石頭碎片。

魔王喜靜，這種礦石可以讓活物喪失生機，埋在城堡周圍連鳥鳴聲聽不見，自然清靜了。他把礦石搗碎，一小塊一小塊的分散開，輻射有所減弱，但如果幾塊幾十塊聚集在一起，該有的影響還是會有的。而他當初在森林邊緣處栽下的，是非常古老的魔樹種。那麼久的以前，四周荒蕪時只有它們活著，可見生命力多麼頑強。他在這段時間裡倒也知道了阿毛為什麼會死——樹果有微弱的毒性，累積起來也毒死普通生物，更別說他把幾種果肉混合在，效果相衝毒性更大。不知當時公主有沒有誤食，好在他給了手鏈，魔王手鏈可以減輕負面影響，問題應該不大。

他轉了轉，看到地上那些七零八落的葉片心痛的厲害。

由於果樹減產，他不得已披著斗篷去市集找吃的。他已經對時間的概念不大清楚了，只覺得自那以後過了很久，附近的城鎮開始才有了人影，路上也終於能聽到交談聲。

「當年護衛隊全軍覆沒，唉，怎麼這樣。」

「場面太慘烈了。」

唏噓不已的人們表現自己對魔王的痛恨之情。白鳥撲棱著翅膀自城鎮上空飛過，人們望著澄澈的天空，似乎是想到距劫難般的時段已有十年了，部分受礦石輻射的患者也已治癒，不由得感嘆時間真是一劑良藥，能讓所有固結的東西有所進展。滿城花樹長出花苞，有的頂破花苞舒展出花瓣來。人們總把希望寄託在美麗事物上，望著那專門為一人種植的花景，不禁誇耀起那人的絕世容顏——就是全國上下的花色拼在一起也不能比及。

黎羽掰指一算，小公主也要成年了，他蝴蝶這麼久的劇本也得端起來了。不過魔王這殘暴的人設，他還沒怎麼還原。如果是原主發現自己的森林被毀了，估計第一天就會搞死闖入者，哪來後面那麼多麻煩事，但他做不到，現代教育思想讓開始的他根本做不到。

這算崩人設嗎，他思考了一會，還是搖搖頭，不管了，眼下一定要完成的是這步。

「凱瑟琳小公主要過十八歲生日啦，要是能見上一面，就什麼都值了。」

他也湊了進去，看到幾個年輕人討論的面紅耳赤，什麼只要能博取美人笑顏，都願把家產變賣換成金銀珠寶獻給公主殿下啦。

「我會為凱瑟琳修建出最輝煌的宮殿，擺上世界所有的珍寶，用最華麗的金絲籠拴住我可愛的小公主。」

黎羽面不改色的念著巨他媽羞恥的台詞，果不其然看到那幾個年輕用看沙雕的眼神看他，袖子都擼上去了彷彿下一秒就來圍毆他。他深吸一口氣撩起兜帽，幻現出紅色的角來，又露齣戲（yin）謔（jian）的笑容，伸出舌尖舔了舔尖銳的獠牙。

斗篷被羽翼撐開，黑髮黑眼的魔王騰空而起，大片的陰霾籠下。冷峻的眼眸俯視著腳下渺小又脆弱的人類，「我很想見見小公主，三個月後吧，我會帶著聘禮……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