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離回院的第一件事是把綠英放了出來。

他還沒想好怎麼處理這位忠心耿耿又沒什麼腦子的丫鬟。只是大概讓她收拾了點細軟，換上男裝，扮做自己的小廝一同下山。再跟著他回鍾離宮，找個閑差做做。

可這麼一來，這姑娘至少也要跟他一路。男女同行註定不太方便。花錢還多，房都得多開一間。楚之離過慣了大手大腳的日子，兜里只有幾兩碎銀子，實在憋屈的很。

他扒了衣櫃里小廝的衣服，讓綠英穿好，和她約定入夜就來守著後窗，等到他翻出去，兩人再一同從後院的雜役房翻牆出去。

今晚是九月十五，月圓明亮，實在不是夜行的好時機。可這莊子里的古怪一天天變多。從神秘傳遞消息的人，主動送到手裡的遺物，明顯不像莊裡人卻又全無武功的雜役，突然帶著兒子回庄的李振……楚之離感覺到，自己再不離開就要不得已卷進眾多是是非非中。

恐怕已經不止是李家莊的事，背後必然有他不知道的江湖勢力參與其中。

安排完綠英，楚之離又躺回他那張大床上，邊等著衣櫃里的小廝醒來，邊享受他近期來的最後一次豪華大床房。

這一等就到傍下午。楚之離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總算把昨夜消耗的精力補回來點。這副身體還是太弱了，外加橫行的內力不住衝撞。離開莊子後的第一件事還是要勤加練功，好在外家功夫還在，防身必然是可以的。

衣櫃里再次傳來撞櫃子的聲音。楚之離這回有點數，也沒威脅人，直接拽了布條，讓他抓緊時間交代。

「別別別別砍我。」這小廝估麼著也是給打怕了，張嘴就先求饒。楚之離半個手刀舉起來，他才趕緊想起來之前交代的是什麼。

「小的是青衣庄的！是是是…外圍弟子」小廝話還說不太順溜，結巴了幾次還咬著舌頭。「我們……聽說青衣庄幾年前退隱的老護法圓寂了，留了遺物在青衣庄。這這…這是青衣庄的東西，上頭派了些外圍弟子先來打探下消息。」

楚之離無語片刻，作勢要再度下手。

「青衣庄名門正派，直接來取便可。要麼是有隱情，要麼是你說謊。」

小廝被捆的結實，根本動也動不得，只能用頭磕著衣櫃板子以表衷心。「不敢啊，李公子。小的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小的就是個外圍弟子，大人們讓做什麼，就是什麼啊！」

楚之離長眉一挑，點點頭。「哦，那你沒用了。」

「別別……」這小廝一緊張就結巴，似是思考了一會，嘴裡念念叨叨不停地說著別，「可，可能是跟謠言有關。」

「謠言？」

小廝見楚之離有點興趣才鬆了口氣，眉眼低垂，一副順從的樣子，「是一首兒歌，起先是丐幫的孩子唱的，到最後家家戶戶的小孩子都到處傳。這李家莊在中原，可能還沒什麼消息。江南那邊真是嚇壞了，只是不知道真假。」

「別廢話，兒歌是什麼。」

「…青衣青衣，護法不依；曲江山漠，凌空劈波。家徒四壁；火吞靡靡；樑上公子，頸斷身離；巨石詭陣，難識何其。針尖對麥芒，妄爭天下誰無敵。」

楚之離聽了個囫圇，一時想不出這說了個什麼玩意兒，到底哪幾個字兒，其實也不太清楚。只把音調暗暗記在心裡，想著也許對破解那鬼畫符似的內功有點作用。

這被打得多了，腦子確實容易壞，楚之離看了眼發抖的小廝，也沒忍心再一掌劈下去。眼看著夜幕將至，楚之離只將小廝的嘴重新堵好塞進了床底下，綁在床腳上，再用床幃遮住，剩下的自求多福。

楚之離最後摸了把包袱里的東西，想了想，掏出乳白玉牌掛在自己腰間。

整個莊子又恢復了昨夜一般的寂靜。似乎一到夜裡，所有人都會停止手頭的工作。聽不見丫鬟灑掃洗衣的聲音，也沒有小廝前後出入。只鬼魅似的按部就班站在自己的崗位，守著一扇木門，或兩扇窗戶。

月光透過淡黃色的窗紙灑向地面，楚之離小心推開後窗，綠英果然按照約定，已經占著昨夜小廝的位置了。楚之離單手支撐，剛想抬腿翻過窗戶，便突然覺得腦中一陣劇痛。好像成千上萬跟銀針反覆扎過，金屬碰撞的嗡鳴聲被無限放大，震得人頭腦發暈。指尖攥緊窗框，近乎將那木框生生掰碎，楚之離咬了咬牙，想著翻出山莊便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歇著，硬撐著身體躍上窗檯。

瑩瑩月光迎頭灑下，楚之離眼前一黑，差點跌下去。他勉強扶著窗框向綠英做了個手勢，代表今夜不走了，讓她自己躲好。綠英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也聽話的點頭，仍舊駐守現在的位置。

楚之離已經無力回到床上，渾身被汗打濕，死死咬牙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那腦中的銀針好像能縮放一般，重重插到深處，再一點點的變粗變長，直要戳穿腦袋，把他釘死在地上。楚之離無力的伸手，撕扯著胸前的衣襟，整個人陷入半昏半睡的狀態，腦中的疼痛與嗡鳴卻越發肆無忌憚。

無意間似乎是碰翻了什麼東西，發出砰的一聲。楚之離感受到自己發瘋似的叫出了聲，步伐踉蹌重重跌進床鋪。模糊見看到綠英推開窗戶，輕巧翻進來，臉上是一團模糊不清的陰影。她抓著自己的肩膀用力搖晃，嘴巴一張一合好像一條水中的金魚。大聲叫喊著李景詞的名字。一時間各種各樣的聲響充滿了楚之離的腦袋，少林主持的宣判，李景詞臨死前的慘叫，綠英不住的呼喚，還有他自己在鍾離宮時的過往……

我不是李景詞啊。他想。我是誰。我為什麼要在這兒，我，好疼……

楚之離抱著腦袋用力搖頭，他大力推開了綠英，用力撕扯著床幃與被子。抬腳踢翻精緻的木桌，桌上一套瓷質的茶具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碎成瓷片。他低下頭，挑挑揀揀的握起幾塊瓷片，粗糙邊緣割破了掌心，鮮血滴滴答答的順著指尖流下。楚之離舔了口指腹的血漬，深邃冷冽的黑眸轉為淺紅，嘴角微彎，顯出幾分妖邪似的神色。

他輕鬆拎起綠英的衣襟，將殘留的鮮血全數抹在雪白嬌嫩的臉蛋上。而後舉起瓷片，一刀割喉。「可惜了，我可不是李景詞。」

楚之離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越是沉溺其中，腦中的疼痛便越來越少。

就好像能奪取他僅有的意識，便會徹底掌控這具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