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顧得上顧杞，他踉蹌著半跪在樹下，簡單運功療傷。可心中繁雜混亂，神色恍惚，他嗆咳了兩下，扶著一旁的枯木才勉強穩住身形。

顧杞眯縫著眼看林執抬手攥住那瘦弱少年郎的衣擺，語氣恨意滔天，又夾雜著些許恐懼和驚慌。他好像不認識這位朝夕相處將近一個月的小少爺了。顧杞輕笑了一聲，似是自嘲，又無端帶著些哀怨。是了，他根本只知道鍾離宮宮主的表字，楚海塵啊楚海塵，你可瞞得我好苦。聽著我說你生前事，懷你往年人，是不是在心裡笑話著我，看我胡亂猜測那些個年紀大了的閑散長輩，自個兒又不知道怎麼偷樂吧。

齊信卻知道楚之離不過困獸之鬥，李景詞的身體長期受真氣侵擾，看似牢不可破，其實不堪一擊，任楚之離武功再高，此時在他齊信手下也走不過百招。楚之離握緊刀柄，眼神直盯著齊信。齊信卻半分沒有要為難他的意思，只溫和上前，抬手劈暈了林執。

暫時留這沒用的老東西一命，他還指望著林執出去為他散播楚之離沒死的消息。「我給了你命，到你回報我的時候了，楚之離。」

楚之離不動聲色後退一步，拉開了和齊信的距離。他師父傳給了他奪魂瀟湘的功夫，以樂聲迷人心智，卻要取了他獨門秘制的蕭才能發揮出十成十的功力。這會手裡只有一把彎刀，齊信功夫深不可測，絕不可隨便動手。「你要我做什麼？」

「跟著我，助我做鍾離宮的宮主。」齊信完好無損的面具終於露出些痕跡，眼中泄出一絲瘋狂。「六大派內里都是一灘爛泥，我不過祭出一部《凌空劈波》就引得他們自相殘殺。」齊信輕哼一聲，一步一步靠近楚之離，眼中滿是無邊恨意。

「就算該報仇，也是我報仇，六大派殺我我都沒想滅了他們——您這是著什麼急？」楚之離抹了把臉，莫名其妙的問，「別不是我先前被殺也是你弄的吧？」

齊信沒接話茬，自顧自的說，「嵐夫人，本是我胞姐。卻把我賣給了武當派，換得銀子自己過日子。而武當也滿是污穢！」

「林執怕是不記得我了，我可是他最最最喜歡的小師弟。八歲前我都在給他洗腳，疊被，打掃屋子，被他摁在樹上切磋武藝，還要折辱一番。」齊信瞪著林執，恨不得一掌把他捏碎。

「後來武當內亂，我又被送去了青衣庄。」齊信像是瘋了，他幾步走向顧杞，卻被楚之離橫起一刀攔在半路。齊信斜眼看了看楚之離，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竟幫著他！好啊，好！你是不知道這小莊主是個什麼東西！」齊信突然動手，不知壓抑了多久的掌風鋪天蓋地襲來，根本不顧楚之離舉起的刀子，掌心的肉被劃得稀爛，卻仍然不退半分。露骨的掌心正拍上楚之離胸口，頓時逼出一大口鮮血。「跟著我！助我做宮主！」

楚之離只後退了幾步，覺得肋骨斷了一根，卻沒有大礙。他根本不顧齊信瘋言瘋語，提刀便上。只是不再一味的衝上前去，卻四處周旋，不斷削下齊信四肢的薄肉片。齊信生怒，雖然知曉楚之離不過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一會兒，可這樣被戲弄，還是讓他惱怒不已。

楚之離身後便是斷崖，不敢向後退的太多，只能四散躲避。偏偏齊信認準了這一點，幾次三番衝上前來，想逼楚之離與他直面相對。楚之離眼神瞥到顧杞站了起來，兩人短暫的雙目相接，卻早已有默契。

楚之離沒有太多猶豫，突然施展輕功暴起而擊。齊信自然不落下風，右腳猛地一踏地便飛起身來。楚之離卻不是沖著他來的，都到跟前兒了，硬生生使出十成十的力氣強行扭轉了方向，摔倒在地上。齊信頓時大驚，剛想強行轉身，後心便被猛踢一腳，直直摔向崖下。

齊信何等人也，他不信顧杞這時還在幫著楚之離，可事實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只來得及勾腳攬過崖邊的楚之離，竟要帶著他一同去死。齊信用足了力氣，楚之離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向後栽倒被齊信帶著跌下懸崖。

「阿離！」不料顧杞竟縱身躍下，足跟蹬著懸崖處的大石，半勾著枯木硬生生拉扯住楚之離的右手。兩人皆是重傷在身，齊信卻是好好的被踹下山，加上墜在崖下的重力，結局只會是兩人被齊信硬生生拖死，而齊信靠著輕功反而有可能再跳上山崖。顧杞只掃了眼楚之離的眸子便忽然鬆了手，兩人齊齊出掌揮向齊信，卻是拼了命也要將他打下去。

三個人一時都失去了依靠，顧杞仍緊緊拉著楚之離的手，足尖兒點過山崖略施輕功，卻被跌下的失重感帶得只能使出一兩分氣力。楚之離像是瘋了似的揮刀，齊信就在他身下，每每想要出掌攀住山崖便被花影刀攔在一半，就這麼硬生生的滾了幾圈，重重砸在半山腰的土坡之上。

楚之離有顧杞拉著，兩人半拖半拽尚且跌跌撞撞滾落在齊信身旁。更不說齊信著一趟除了跌落的山石，根本連峭壁邊緣都沒碰的上。只一瞬間便跌落至地，口噴鮮血。他蹬著眼眸死死盯住顧杞，虛弱的笑聲中是無邊無際的惡意。「顧家……小子！你遲早後悔！」

「閉嘴。」楚之離抹了把臉上的泥土與鮮血，單手支撐著上身一巴掌呼在齊信胸口。齊信胸膛只有細微的起伏，他用盡來全身的力氣摸了摸胸口的內兜，掏出一枚老舊的銅製梅花鏢放進楚之離手中。

「拿著它…」齊信得呼吸只進不出，眼神在兩人間來回飄忽不停，最終盯著頭頂萬里無雲的天空，死了。

楚之離沉默的看著齊信的屍體，瘦弱，幹癟，卻充滿力量和仇恨。楚之離像是瞬間失去了全部的力氣，一下子攤到在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