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學樓和新建築群並不在一起，位置偏僻，獨自一幢立在雜草叢生的西南角。校方一直沒有什麼方案處置，就這麼遺忘在了斑駁歲月之中。

「童霖，你穿的還挺厚的啊。」沈煜並不想看著那棟黑漆漆沒有半點人氣的建築，就去盯童霖。

「你很害怕嗎？」童霖覺得那雙灼熱的目光快要把自己的後背融穿，「一路上找話題也挺為難吧？」

沈煜快步跟上去，「沒，哪能怕啊。我就想，這不是我們兩個第一次約會嗎？就想趁這個機會好好聊聊，我覺得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童霖懶得去糾正他的用詞，看了看手機，還有十分鐘就要午夜十二點了。

一時之間，連風都停歇了，只余低吟淺唱的秋蟲們。

「童……童霖。」沈煜終於裝不下去了，揣在口袋裡扣豆子的手扯了扯童霖的袖子。童霖正沉下心閉眼發動了貓的聽覺察覺空中的異樣，冷不丁被揪住了袖子，回頭看見了張月光下泛白的臉。

「……算了，我不該逗你來。」童霖輕聲嘆了口氣，溫柔地牽住了他的手。「不用擔心，我牽著你進去。」

還要進去？！打道回府不行嗎？沈煜磨磨蹭蹭，但是都來到這兒了再臨門一腳也過意不去，只好壓著劇烈的心跳聲跟著童霖一塊踩在了枯枝落葉上。

老式的教學樓沒有鐵門，第一層就是走廊加教室，漆上去的深綠色油漆已經是大塊大塊的剝落，到處是霉印與水痕。

童霖與沈煜的夜間視力極好，借著月光一間教室一間教室看過去。教室里的大部分桌椅已經搬走了，但寬大的講台還留著。童霖透過掛著蜘蛛網玻璃往裡看去，灰灰沉沉的。

旁邊擠上一張臉，沈煜也湊上來看，「有阿飄嗎？」

「沒有……」童霖回頭，差點沒親到沈煜貼近的側臉。「你讓開點。」

沈煜生怕這個時候童霖把他丟下，說一不二乖乖讓開，任由童霖牽著他往前排查。

其實，枯藤花牆之旁，柔和的月光籠罩之下，兩位換下校服的少年靜默無言地手牽手漫步在校園。倘若不是在女鬼出沒的背景下，說不定二人間真能摩擦出什麼火花。

童霖突然不走了，周身的氣流隱隱有了變化，挾帶點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沈煜胳膊也貼了上來，他也察覺到了那股絕對不應該出現在校園裡的氣息。

沈煜的身子繃緊了，童霖也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好。

一步，兩步……離那間散發氣味的教室越來越近，即使是不害怕鬼怪的童霖也頗為緊張，他小心翼翼朝教室後門望去，從那個角度可以透過半透明的玻璃看到教室內部。

走調的鋼琴聲突然劃破這緊繃的弦，從最頂樓吱吱呀呀衝撞下來。沈煜差點沒嚇得大吼一聲，童霖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別慌，別叫。」童霖見他稍稍平穩下來，便移開了手掌。

微涼的手掌捂上來的那一瞬間，指縫間帶了好聞的薄荷草的味道，極大地安穩了他的心神。

童霖面對未知總是很謹慎，他求穩。淺紅的下嘴唇咬緊，偏淡的眉緊緊壓著，凌厲的目光透穿一切的黑暗，透著點危險的引誘力。

至少，現在的他對於沈煜來說，有著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媽的。沈煜居然在這詭異的冰冷月夜下察覺到一絲絲燥熱從喉嚨升起，他煩躁地回頭看去。

之前查看過空無一人的教室窗口居然趴了張慘白的臉，看見沈煜回頭，彎起艷紅的唇角笑盈盈地回望過去！

「啊！童霖！！」沈煜再也受不了，大叫一聲抱住了身旁的童霖，「後面！後面！」

童霖被沈煜勒得緊緊的，並不柔軟的胸膛兇狠地撞擊著他的胸口，火熱的溫度將他牢牢鎖住。

「我知道了！你冷靜！」

可偏偏老天不讓沈煜冷靜，樓頂曾經是藝術生練琴的地方，那台早已走調的鋼琴又叮叮噹噹彈奏起來，這一次還伴有悠揚空靈的女聲。

童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勉強轉過身，看向身後。

什麼都沒有。

沈煜也很詫異，「我真的……看到一個女的趴在窗口。」

童霖蹙著眉，正想思索，樓上的鋼琴聲又加進了一個幹澀的樂器聲。難道真的是逝去多年的學姐太熱愛音樂又回來了？可怎麼有兩個呢？沈煜剛剛看到的那個去哪了？

這座廢棄的教學樓里究竟有什麼？！

童霖抬眸想要立刻衝上去一探究竟，一個身影卻攔在了自己身前。

沈煜手裡攥著一小把豆子，又回手塞給童霖一瓣大蒜，聲線有點顫抖：「別擔心……」

頓了頓又說：「拿好蒜，它們傷不到你的。」

童霖好笑又感激地收下蒜瓣，心中微微詫異，這傢伙明明怕成這個樣子了，還一心想著保護自己？

或許自己不應該故意嚇他的。

童霖柔聲開口：「要不我帶你先出去？」

沈煜又氣又怕，氣這些沒眼色的阿飄嚇他在同桌面前失去了所有的臉面，然而內心卻依舊心有餘悸。

於是他咬牙切齒地拒絕了：「不，我和你一起上去，我要親手撕那兩隻……鬼。」

沈煜凶起來還挺能唬人，他長腿一節節邁上去，揍人之火燒得旺盛。到現在，童霖大概能確定對方是同類，但這兩個同類給他的感覺又不一樣。

他看向沈煜刀劈斧鑿般鋒利的側臉，暗下決心。不，至少現在不能告訴沈煜自己的真實身份。

來吱吱呀呀的樂聲從頂樓的倒數第二間教室中傳出，在大風掠過的走道里顯得格外瘮人。

琴房沒有落鎖，兩人手牽手站在門口，風替二人推開了老舊的木門，發出長長的、令人牙酸的吱呀一聲。

房間內果然坐著兩個「女孩子」，纖纖玉手在黑白琴鍵上流連跳躍。

均是身著白衣的兩人雙雙回頭看向門口。

一樣的臉，一樣的死板生硬。眼神一樣的空洞茫然。

衣袖之下覆蓋著難以察覺的未褪幹凈的柔軟羽毛，彈鋼琴的那個明顯察覺到來者是同類，一點也不畏懼，反而巧笑倩兮眼送秋波。

「呀，來了一位好英氣的男兒郎。」

「還有……一位漂亮的小弟弟。」

女孩子緩緩站起來，彷彿關節人偶那般僵硬地朝兩人走來，嘴裡喃喃道：「好羨慕，好羨慕……我也想要這樣的身體，給我……」

童霖握著的手機閃光燈一亮，快速取了個證。沈煜直接抬腿猛踹了過去，上手亂錘：「讓你他媽嚇？！很好玩？！」

關節根本不靈活的小姑娘被沈煜辣手摧花，被打得哭哭啼啼哼哼唧唧。童霖快步走到發獃的另一個女孩面前，冷冷問：「怎麼做到的？」

「我……」

童霖根本不想多和她廢話，捏住她肩膀低聲逼問：「你們怎麼變成人的？！修為根本不夠！」

「藥……」

沈煜揍著，手裡一空，方才的人偶不見了，地上一攤輕薄的白裙。童霖那邊也是，突然之間只剩兩隻鳥雀。

它們堂皇失措從窗口逃了出去。

沈煜：「……」

他擔憂地往童霖那看一眼，怕他三觀盡毀暈過去。

童霖沒暈，面色不改，思索著方才的那個「藥」，又一邊想怎麼混過去。

「你不奇怪？」沈煜小心翼翼問。

童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也無意讓沈煜知道自己已經察覺了他的身份，反問道：「你不奇怪？」

沈煜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只輕聲說，「這個世上，或許有些……」

「我知道。所以，走吧，太晚了。」童霖不想再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了，轉身下樓了，沈煜快步跟了上去。

樓梯間，兩人無言，只有瑩瑩的微弱手機光照起。童霖上載了此次的事件處理過程與圖片，沈煜把這件事告知了二叔。

鬧得沸沸揚揚的歌聲與白影怪談最終在這一晚銷聲匿跡於十三中，貼吧里的靈異內容漸漸被八卦取代。

但是，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有一同踏碎那片月光的兩人心裡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