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江一磊就再也沒去過健身房。

他沒有問過尹之航為什麼會排斥健身房，既然他不想去，那就不去。

江一磊每天都會陪尹之航在學校里跑步，有的時候在小操場，有的時候是繞著學校跑。江一磊會教尹之航如何在跑步的過程中換氣，也教他做準備運動，會糾正他跑步的姿勢。雖然很累，但尹之航每次都會認真地學著，從來也不會抱怨。

江一磊很享受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校園裡的人很少，兩個人奔跑的時候影子會被路燈拉得老長，一路延伸、交疊。他不懂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他只知道尹之航在自己耳側的輕聲喘息和從尹之航身上載來的陣陣體香都像是一劑興/奮劑，無孔不入地挑、撥著自己的每一處神經。

每個夜晚都被無限延長。

秋天的夜晚是冷的，但兩個人跑完步總會出一身汗，被風一吹，只會覺得很舒服。他倆跑完步之後就隨便找了個椅子坐下，江一磊去自動販賣機那買了兩瓶汽水給尹之航，他幫尹之航把汽水瓶蓋擰開，遞了過去。

「謝謝。」尹之航接了過去

今晚的星星很多，或許是兩個人運動完都心情好，仰望著同一片星空，嘴角都掛著笑。

「尹老師？」江一磊先開口。

尹之航：「嗯？」

江一磊的眼睛看著天空，說：「您喜歡星星麼？」

其實尹之航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對著星空發獃了，他總是很忙，很忙。很少有時間駐足去看風景。對於他來說，時間就是金錢，他會把每一段時間都安培好，根本不會留給自己像此刻這樣發獃的時間。

所以尹之航搖搖頭：「還好，感覺他們離我們好遠，觸不到，也就不喜歡了。」

「怎麼會？」江一磊把頭轉向他，「怎麼會觸不到？」

尹之航：「什麼？」

「我教你。」江一磊舉起剛剛自己擰下來的瓶蓋，往裡面到了一點飲料，舉到胸口處。瓶蓋雖然很小，但卻也能照出一小片天空的倒影。小小的一片天空，也能擁抱幾點星光。

「你看，星星現在就在瓶蓋里。」江一磊舉著自己的小瓶蓋驕傲地說。

「哈哈哈哈。」尹之航又被他逗笑了，「江老師是國小生麼？」

江一磊也笑，仰頭將瓶蓋里的水一飲而盡。

「我只是覺得，星星很美。」

是啊，星星很美。

尹之航抬起頭望著那一片星空，伸出手試著去抓住那一點虛無。

抓不住，觸不到。

尹之航無奈地笑了笑，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也變得如此幼稚了。

蟬鳴依舊，江一磊坐在原地偷偷看尹之航的側臉心煩意亂。兩個人都揣著同樣的心思暗暗看對方，生怕被對方發現。

他們已經是成年人了，而成年人是世界卻如此的複雜。

「尹老師不如就報接力吧。」江一磊半仰著頭，下巴的稜角鋒利而優雅。「我一定會讓你拿到冠軍。」

尹之航點點頭：「好。」

他無條件的相信江一磊，他也願意向江一磊無條件地敞開心門。

「尹老師不要怕。」江一磊又說，「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不完美的，只有不完美才是真正存在過的證明。」

他轉過臉看向尹之航，整片夜空盡收眼底。

「尹老師，我們都是不完美的。」

尹之航一怔，復又點頭，說：「嗯，我知道。」

他只是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不完美的一面。殘缺的、脆弱的、柔軟的就留給自己。

尹之航現在這樣子很好看，頭髮上沒有髮膠，眼鏡上起了一層霧，街燈從他頭頂罩下來，把他整個人包裹在金黃色的光霧中。

江一磊伸出手，溫柔地揉了把尹之航的頭髮：「明明一把年紀了，還會為運動會發愁？」

他的手掌很熱，尹之航本該生氣的，但他卻沒有。

無法生他的氣。

「嗯。」尹之航只低下了頭，不動聲色地收起了自己眼底的溫柔。

江一磊的觸摸點到為止，他自覺今天有些放肆了：「哈哈哈，說起來我不也是一把年紀了麼？」

「不，其實江老師你還年輕。」

三十來歲的年紀，有些事情無法像年輕人那樣保持衝動。

江一磊：「尹老師會累麼？那麼多的事情都要你來處理。」

尹之航：「偶爾吧，習慣了也就好了。」

江一磊笑了笑站了起來，幫尹之航拿起了放在地下的水瓶。這個時間兩個人就應該回去了：「尹老師如果累了的話，可以來和我說。」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孩子了。」

眼前的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稚嫩的樣子了，一腔熱血化作汩汩清泉，他不再會為自己的責備而感到害怕，更不會被自己責罵。路燈下的兩人是平等的、勢均力敵的。

甚至江一磊的氣場比尹之航的更強大。那種壓迫感，明明種溫柔，卻壓得尹之航喘不上氣。

「嗯。」尹之航點點頭，或許在幾天前，他就已經交出了自己的軟肋。

「江老師，謝謝你。」

江一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沒想到我們也會有像今天這樣坐在一起聊天的時候。」

命運總是開玩笑，明明曾經是不同身份的兩個人，如今卻成為了朋友。

也許這種身份的轉變本身就是件奇妙的事情吧。

「江老師還討厭我麼？」尹之航突然發問。

「啊？」江一磊一驚：「早就不了！」

他恨不上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尹之航看：「尹老師我現在已經把你當成朋友了，過去的事早就煙消雲散了，你完全不用擔心！」

「嗯。我知道了。」尹之航笑了笑，替江一磊拿了他手裡的那瓶水，

雖然之前已經把話說開了，但尹之航還是有些不放心，他還想再試探一次，確認一次，好像這是在故意跟自己過不去，確認完之後他才能放過自己一樣。

整整十天，江一磊每天晚上都會陪尹之航跑步，尹之航感受到自己的體力在慢慢變強，他聽從了江一磊的建議，報了接力。他第三棒，江一磊第四棒。

他開始享受運動帶來的樂趣，甚至心理還有一點期待運動會那天的到來。

他想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