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個狀元保平安1

西陵朝，皇都洛城。

積雪盈尺，酷寒難當，繁華街市行人稀少，賣貨郎們收入微薄，個個叫苦不迭。

賣蓑衣的小郎哥看了看天色，著手收拾起自己的貨物，他不經意的扭頭一看，見自己右手邊賣字畫的俊美書生，滿面愁容的注視著皇城的方向，凍的青紫的手縮進了衣袖裡，他好久沒有挪動了，穿著布靴的腳面都被積雪掩埋了。

「蘇郎，收了吧，看這天氣還要下雪，不會有生意了。」小郎哥一邊收攤，一邊對賣字畫的蘇無逸說。

蘇無逸雙腿早已凍得失去了知覺，手被捂在棉服衣袖裡，雖然指尖和手背凍得生疼，所幸手心還是暖和的。

他想，手心還暖著呢，還能作畫，就再堅持一會吧，萬一有生意呢？

「我再等等。」蘇無逸靦腆的笑了笑說。

小郎哥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這冰天雪地還出來做生意的，都是日子過不下去的人家，真不好多勸。

小郎哥剛走不久，天空果然開始飄起雪來，鵝毛大的雪花落在人身上經久不化，像是要一點點的把活生生的人掩埋成冰冷的雪人。

其他的商販也陸續離開了，蘇無逸卻如雕塑一般定在了大雪紛飛的街邊，苦苦忍受著能致人傷殘的酷寒，沒有辦法，他今天還沒開張，一分錢的進賬都沒有，回到寄身的破廟裡也只是繼續挨餓受凍。

老天垂憐，這時候從皇城的方向走來了一名男子，他叫霽華，蘇無逸對他了解不多，但他是蘇無逸的大恩人，蘇無逸衣食不周的這段時間裡，他總會隔三差五的出現，從蘇無逸這買走一些字畫，他很慷慨，每次都會支付比蘇無逸的要價更多的銀錢給他。

蘇無逸曾經問過他是皇城哪家官員的人，他躊躇了一番，說他只是太子府上粗使的下人，因為他的養父瑞仙公公仰慕蘇無逸的才華，所以常派他出來買蘇無逸的畫作拿回去供他觀賞收藏。

霽華徑直走到蘇無逸的攤位前，蘇無逸臉早就被凍僵，但他還是把最燦爛的笑容展現了出來，熱情的招呼霽華：「霽華你來了，能看見你真是高興。」

蘇無逸是真的高興，因為他和小弟的晚飯終於有著落了，說不定還能掙著明天的伙食費。

霽華回了蘇無逸一個熟絡的笑，跟往常一樣，直截了當的提要求：「我義父今天想要一副雪景圖，他說他平常太忙了，再美的雪景都沒空欣賞，有了蘇公子的雪景圖，足不出戶也能賞雪景了」。

蘇無逸現在最沒心思畫的就是雪景了，可為了生計，他沒得選。

把背簍里的筆墨紙硯放置好後，蘇無逸開始作畫，霽華在他的頭頂撐開了一把油紙傘。

他們配合默契，卻並沒如願勾勒出一副完整的雪景圖。

霽華突然被一聲長鳴的警示音喚走了，他走得很倉促，油紙傘都沒來得及收走。

同一時間，蘇無逸家中年僅七歲的小弟蘇能也找來了，小孩凍得渾身哆嗦，臉上的淚痕都快結成冰了。

他一來就撲進蘇無逸的懷裡，哭訴著：「兄長你快回去看看吧！大姐又被張家趕回來了，這回他們連兩個小侄女都不要了，把娘三一起趕回來了。」

「你說什麼？」蘇無逸整個人都怔住了，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竟沒有任何動作。

蘇能拖著蘇無逸的袖子，一個勁的把人往家拽，蘇無逸跟著走了兩步後，又匆忙轉回身把攤位上的筆墨紙硯收進竹簍里背著往回走。

蘇家原本只是南方小鎮上的普通農戶，早年蘇無逸的父親蘇橫有幸考了個秀才，成了小鎮上小有名氣的秀才老爺，蘇橫貪慕名利，望子成龍，自從有了蘇無逸這個男丁後，就遍請四方名士教導蘇無逸課業和琴棋書畫，湊巧蘇無逸才氣過人，不但小小年紀就學有所成，還在及冠之年一舉高中狀元，讓蘇家從農戶搖身一變成了官宦人家，蘇家所有人也從南方搬遷到了皇都洛城。

蘇無逸才情過人，可他在為人處世方面，卻愚鈍不堪。

他性子又烈，不願與人虛與委蛇，為官後一直兢兢業業，他眼見當今聖上年事已高，昏聵無能，太子荒淫無道，夜夜笙歌，諸王奪權，朝政荒廢，心裡徒有報國之志，卻報國無門，他憂患天下，卻連自身都難以保全。

蘇無逸無意間得罪了寵妃雲婉的人，被雲婉略施手段，不但官職被罷免，家產被查抄，自己的父親蘇橫還被按上了個聚眾行兇的罪名，被關進了天牢。

蘇無逸的母親在他幼年的時候就過世了，他的胞姐蘇情愫跟他感情最為親厚，她的命運卻跟蘇家的命運一樣，註定是場悲劇。

蘇情愫的夫家在蘇家鼎盛時，備了厚禮求娶她，當蘇家落魄時，翻過臉就要拋棄她和她所生的幼\女，這等喪盡天良的人蘇無逸是應付不過來的。

他現在甚至連過冬的炭火都弄不到，蘇能的母親，蘇無逸的姨娘在蘇橫被抓後，和管家一起跑了，還捲走了蘇家最後的家當。

蘇能跟蘇無逸現在只能寄居在一間破廟裡，原本他以為只要自己多出攤多賣字畫，就能維持生計，可老天不開眼，連日的下著大雪，別說賣字畫，大街上連行人都看不到。

蘇無逸跟蘇能一起趕回破廟，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幾個臭乞丐輪番往蘇情愫身上湊，臟手在她身上亂摸，而蘇情愫只能忍著恥辱，死死的把兩個幼\女護在懷裡，任由別人糟踐自己。

蘇無逸氣的血脈倒流，把背簍舉在手上，不顧一切的衝進破廟裡去砸那些猥褻家姐的臭乞丐。

乞丐們一鬨而散了，得勝的蘇無逸卻咬著牙悲泣不止，他這一哭，惹得蘇情愫和蘇能也跟著一起哭，就連兩個年幼的侄女也跟著嗷嗷哭喊起來。

屋外寒風肆虐，屋內悲鳴不止，蘇無逸淚眼朦朧間看到蘇情愫和兩個年幼的侄女坐在破廟裡的亂草堆上，還有站在門口痛哭流涕的幼弟蘇能，他們的無助和驚慌都寫在了臉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如果不想辦法，那麼他們都挨不過這個隆冬。

如果路只剩下等死這一條，蘇無逸是不願枯等下去的，他寧願破釜沉舟，死的幹脆些也好。

「姐，我去給美意和美戀找些吃的，你把這個拿上，誰要是欺負你，你就……」蘇無逸遞給蘇情愫的是一把匕首，也是他唯一的貼身之物。

美意和美戀是蘇無逸的兩個小侄女，一個三歲另一個一歲半。

蘇情愫憂心忡忡的抬起頭問：「這大冷天的，哪裡能找到吃的，我們不餓，無逸你還是不要出去挨凍了。」

沒等蘇無逸開口說些什麼，大點的美意就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娘，我餓。」

蘇無逸用力扯出了一個笑容，上前撫摸著美意的頭髮說：「舅舅這就去給美意和美戀找吃的，你們乖乖等著，舅舅一會就回來。」

蘇無逸把蘇能也留在了破廟裡，他隻身一人出了街，照著印象中的路線，輾轉來到了一家賭坊的門外。

他擺攤賣畫的這些天聽了不少賣貨郎的市井閑言，他知道這家賭坊的老闆會給人借高利貸，他聽了很多還不上錢的人被這位黑心老闆逼得家破人亡的故事。

他明知道自己是在玩命，卻依然義無反顧的走了進去。

借到錢後，蘇無逸立馬去了包子鋪打包了熱氣騰騰的包子，把包子送回破廟後，他又一刻不停的四處走訪，租下了一座不錯的小院，還買了炭火和必要的生活用品。

當他把蘇情愫娘三和蘇能帶到小院時，蘇情愫又喜又怕，驚疑不定的問他：「無逸，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蘇無逸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他只說：「姐你放心住好了，有了這間小院和這些炭火，度過這個冬天應該不成問題了。」

蘇情愫見他那神情，猜出了十之八九，她壓抑著悲慟，把手握成了拳，堅韌的說：「無逸，你若出事，我就帶著孩子們陪你一起走，我們姐弟要死就死在一處吧，到了那邊還能像現在這樣，互相有個照應。」

「姐，我會有辦法的，你只管在家照顧好美意美戀和蘇能，其他的事就放心的交給我吧。」蘇無逸寬慰了蘇情愫，卻寬慰不了自己。

他看著兩侄女和幼弟在生著炭火的屋子裡嬉鬧，就像看到了一場夢境，一場需要付出他的所有去交換的夢境。

新租的小院里，蘇無逸也為自己留了一間卧房，他在卧房裡生了火，待屋裡的溫度變暖後，他把洗澡的木桶搬進了卧房，他還去廚房燒了水，把溫水灌進了木桶中，然後，他褪盡了衣物，坐進木桶里，把自己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清洗幹凈，出浴後，他穿上了特意新買的衣裳，艷紅色的中衣搭配織錦黑色外袍，順滑的長髮被一根木簪高高盤起，細長的脖頸展露無遺。

他生平第一次穿如此艷麗的衣服，一種自我扭曲的怪異感讓他在面對鏡子的時候，噁心的幹嘔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背叛了自己的靈魂，可他更加知道，他不得不這麼做。

最後一步，蘇無逸把菱花斗篷罩在了自己身上，他不願再多看一眼鏡子里的自己，毫無留戀的，走出了自己的卧房，他本想去跟蘇情愫道別的，但他又不願姐姐看到自己此時這副伶人裝扮。

猶豫過後，他直接朝外走去，蘇情愫在他前腳邁出大門的時候叫住了他。

「無逸，你要去哪？」

蘇無逸側過頭，沒有跟蘇情愫正面相對，不聞悲喜的說道：「姐姐，你在家照顧好孩子們，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