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亭死了。

自盡的死法。

驚才艷艷的江南樂師彥亭，三歲會誦詩，四歲習禮樂，六歲拜在赫赫有名的安誠羽門下，十歲寫出遠螢曲。

此曲一出，震驚華都。

十歲的少年天才被恭恭敬敬的請進宮，做了華都的首席樂師，幾年內，佳作不斷，功力不減反增，直到蠻族進攻，華都城破，敵人的刀架在王族的脖頸之上。

蠻族久聞遠螢曲，盛名在外，彥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蠻族想將這位詞曲彈唱俱佳的天才據為己用，沒成想在打開這位樂師的府門時，彥亭的屍體都快涼了。

文者的氣節，大概是共通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聽聞宮闈淪陷的那一刻，彥亭就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一天，他正正好好十六歲。

失去意識之前的那一剎那，彥亭想：原來死是這個滋味。

很痛。

隨後便是漫長的虛無。

直到「意識」重新出現，然後眼前朦朦朧朧間出現一縷白光，隨著白光的出現，無數白點浮現。

這就是陰間嗎？彥亭恍惚地想。

「滴——系統啟動。」

什麼？

還沒等彥亭細想，他的意識便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直到意識里出現一片白光，那片白光是由無數個小光點組成的，它們慢慢地匯聚在一起，漸漸地形成了一個嬰兒的形狀，然後漸漸的從一個形狀變成一個真正的嬰兒。

彥亭沒法動，他根本沒有形體。

像隔著什麼東西一樣，他看著那個畫面里的嬰兒。

隨著時間的推移，嬰兒慢慢長大，來到了一個世界上，嬰兒慢慢變成幼童，學習認識世界，這個人是媽媽，那個是爸爸，這個是蘋果，那個是凳子，這個東西是水，可以摸，涼涼的，那個東西有電，不能碰，很危險。

再長大一點就被送去了幼兒園，讀書寫字，認識新的小朋友，還被媽媽送去學鋼琴。喜歡鋼琴，鋼琴不難，老師說真有天賦。

到了上國小的年紀，背上新買的小書包去了學校，國小里的小朋友更多，每天都在學習新的知識，學習新事物，學習怎麼和這個世界打交道。

日復一日，幼童變成了少年，父母爭吵、離婚，少年也到了上中學的年紀，接觸的新鮮事物更多，也有了經常一起玩的朋友。

少年的個子越長越高，成長的越來越快，一轉眼，到了少年的十六歲生日，幾個朋友為他一起慶生，關掉燈點上蠟燭，畫面里只剩下幾根點燃的蠟燭和閉眼許願的少年。

一直無聲的畫面突然有了聲音，模糊不清的少年的臉第一次變得清晰，十六歲少年的臉完整的呈現在面前。

長得……真像我啊。

等等……

我？

我是誰？

這個畫面是什麼？「我」又是什麼？

一句低低的嘆息響起。

「去吧。」那個聲音說。

去哪裡？你是誰？

他想問，可是沒有這個機會。

畫面里的少年吹掉了蠟燭，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隨著蠟燭的熄滅，他的意識也重歸黑暗。

在他意識聽不到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

「意識歸位，系統正式啟動。」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不一樣了。

不再是虛無的意識體……而是，變成了人。

他睜開眼時看見的是灰白色的天花板，他左右看了看，確定自己是在一間屋子裡，他抬起手放到眼前……好像還很熟悉。

他變成了那個少年，躺在那個自己在畫面里看過很多次的少年卧室的床上。

他遲疑地坐起身來，下了床，走到廁所的鏡子前，定定的看著自己這張臉。

沒錯，和自己一模一樣。

隨即而來，腦海里這十六年的記憶洶湧而來，彷彿……他就是那個少年本身。

疑問太多，現在他只想問一個問題。

我是……彥亭嗎？他想。

「沒錯。」一個聲音在腦海里響起，嚇得他一個激靈。

「誰？是誰在說話？」彥亭左右環顧，沒有看見什麼活人，他像是想到了什麼，驚恐的看著鏡子里的人。

難道是鏡子成精了？

「不是鏡子……我是存在在你的腦海里的。」系統道。

「你是誰？」

「我是系統。」

系統是什麼東西……

「系統是與你共生的輔助體。」

嚯，腦子裡想的你也能聽見？彥亭嚇了一跳。

「能。」

真厲害啊，彥亭想。

「……」

「我這是……鬼上身了嗎？」彥亭有點難以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

「不是嗎？」彥亭似乎是感覺到了系統的遲疑，接著問：「我不是死了嗎？人死了之後不就是會變成鬼嗎？我這算生魂上了人身……是不是就是奪舍啊？」

「你到底是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系統無奈道，「誰告訴你人死了會變成鬼的，鬼是人的想像，人死了之後不過會重歸意識，你這不是奪舍，這個人是你自己。」

我自己？

「這個人是我，那我是什麼？」

「你就是你。」系統說。

「我明明……是彥亭。」

「你就是彥亭。」

「不是這個從國小鋼琴的彥亭……我是華都樂師彥亭。」

彥亭皺著眉頭說，想把自己和這個和他長得一樣的人分開。

這個人和他不同，不管是成長環境還是所處的世界，心態……也不同。

系統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頓了一下，道：「小分子的消失與重組影響了意識粒子的形成，我無法給你解釋，這可能超出了你的理解能力，但你就是你，這個彥亭是你，那個彥亭也是你無誤，意識的個體不會因為空間的不同而分裂出多個，每個人、意識都是獨一無二且不可複製的。」

「……」彥亭艱難的理解著。

「按你們人類的說法，可以解釋為……輪迴？」

「那……」

「恩？」

「我是不是忘喝孟婆湯了？」

「……」

「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上一輩子』發生的事情。」

「事實上，不管是孟婆湯，還是所謂的一鍵消除記憶也都是你們人類自己的想像。個體的產生基本都是意識體的重組，因為結構的變化組合的可能性是無窮的，極少極少有重合的可能，所以大多數重組後的個體不帶有原來存在的小分子，也就是你們人類所謂的『記憶』。當然，也有例外，比如你。」

「比如，我？」

「沒錯」，系統斟酌了一下用詞，「正常個體產生後是不會和系統有關聯的，只有特別體……」

「特別體？」

「……說簡單一點吧，你上輩子死的太慘了，該有的福報還沒享受到，所以就產生了我來給你再一次生命。」

彥亭想了一會，問：「那我需要付出什麼嗎？」

「這倒不必，不過需要完成任務。」

「什麼任務？」

系統沒說話，卻在彥亭腦海里自動形成了一個畫面，彥亭看到無數星點慢慢組成幾個大字。

「第七百七十七系統任務——星途閃耀。」

「……？」

「……」

「這是當……明星的意思嗎？」彥亭適應了一會，已經可以熟練掌握現在世界的用詞，他想了想，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個世界所謂的「明星」。

「我的理解是這樣的。」

「那怎麼才算任務完成呢？」

「任務結算會有隱藏演算法和標準，你不需要擔心。」

「哦……這樣。」彥亭想了想，又問：「那我的，哦不，你的任務為什麼會是這個呢？」

「意識的不正常運行是有出口分子的，你可以理解為是你『上一世的因果』導致你意識體的特殊化，也就是驚才艷艷卻早夭這件事是不符合原本軌跡的，所以這一世對你的補償讓你的意識體正常化，回到正常軌跡。」

「那如果……我沒有完成任務呢？」

「不正常的意識體只能存在一次，糾正的機會也是單行道，如果沒有解決擦軌問題……你的意識體在到達中轉站的時候……很有可能會被徹底抹殺。」

「……」彥亭覺得這個系統所描述的運行機制很冷漠，一點也不像話本子里寫的三生三世。

「……」系統覺得自己也很無辜，這是規則，不是它的問題。

「那我的意識體什麼時候會到達中轉站呢？下輩子嗎？」

「不是的。不是只有死亡你的意識體才會回到中轉站，確切的說，沒有人知道這個時候是什麼時候，所以請宿主儘快完成任務。」

……好危險。

理解完了這一系列內容後彥亭洗了把臉，坐在了書桌前。彥亭的生日是六月底，此時剛放暑假，桌子上堆著拿回來的暑假作業，彥亭拿出來一本翻了翻，發現每道題自己腦子裡都有清晰的解題思路。

真神奇，他想。

「沒什麼神奇的，你就是他。」系統說。

他轉眼看見了屋子裡的鋼琴，莫名有點手癢。走過去坐在鋼琴前，把琴蓋搬起來，手指點上去「叮——」的一聲，他感覺有一種微微觸電的感覺，暢快極了，隨後隨意彈了一段，隱隱是遠螢曲的曲調。

真棒，他想。

彈完一段作罷，他問系統：「我要去當明星的話我的學業怎麼辦？」

「當完明星再說。」

「可是」，彥亭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子，示意裡面的記憶：「劉老師說，數學一旦放下就撿不起來了。」

系統：「……」您適應角色適應的還真快。

「活命重要還是考學重要？」

彥亭正色：「生命可貴。」

「那不就……」

「可是只是知識價更高。」

系統：……它到底綁定了個什麼人。

彥亭感受到系統的無語，覺得逗一逗還挺有意思。

「好了，你說接下來要幹什麼吧。」

「要準備『High quality idol groups』工作室的選拔。」

「高質量偶像團體？」彥亭試著翻譯了一下。

「對，這是業界面向少年人的選拔，是比較而來最好的上升渠道，這個工作室一直在做少年偶像的培訓活動，幾年一換血，你正好趕上他們這次選拔新人，這是一個把素人營造成偶像的魔鬼訓練營。訓練出來的少年們會被各個公司挑走組合出道。」

「那我需要準備什麼？」

「好好休息，好好融合你現在的意識。其他的不需要，也沒什麼時間了，系統已經替你自動報名了，後天就去面試。」系統斬釘截鐵地回覆。

「……好。」

彥亭從這個身體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將近下午兩三點，昨天晚上是彥亭的生日聚會，估計幾個少年玩了一陣還喝了點酒，今天彥亭蘇醒頭還有點發矇。

系統又跟他講了半天複雜的內容解釋當前的狀況，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彥亭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這個屋子裡的場景出現在他眼裡雖然也很多年，但這麼多年一直都是無聲的畫面，此時突然真實的出現在自己眼前……別說，還有點新奇。

彥亭是自己住的，爸爸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離婚後二人頭也不回，各奔前程。

彥亭覺得這挺酷的，這個時代的人的確和他們那個時候不一樣，雖然父母離婚這件事的苦主好像是他自己，但是事實證明彥亭自己長了這麼大好像活的還挺好的，很自由，並且自律。

生活質量建立在經濟基礎之上，彥亭也很感激自己的父母跑路之後定期往他卡上打錢，數目還很客觀，看來二人去追逐事業沒白追。

彥亭的肚子突然措不及防的叫了兩聲。

他一愣，隨即腦海里系統比他反應更快。

「叮——做飯步驟已發送，請查收，根據雪櫃內現有食材搭配，請善用。」系統的聲音在腦海內響起。

雪櫃？彥亭溜達到廚房，手放在雪櫃把手上，感覺很奇妙。按理說，他是第一次接觸這些東西，但是「他」又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十六年，這些熟悉的東西融合在他腦海里，這個世界的東西對他來說又熟悉又陌生。

「先做……米飯，用量杯量取大米，洗米……」彥亭按照提示一步一步來，「講洗好的米放進電飯煲里，水過半指。」

彥亭一手端著洗好的米，一個手試圖將電飯煲打開，他轉了幾下，他記得這個電飯煲轉到一定的位置卡槽就會開，蓋子就可以被打開。

「誒……為什麼打不開呢？」彥亭轉了半天也沒找到位置，「是不是壞了……這是什麼時候買的？兩年前吧……那是該壞了。」彥亭自言自語。

「你轉反了。」系統毫無波瀾的提醒。

「……」彥亭一頓，往反方向轉了一下，手裡一松，果然蓋子就被他拉起來了。

蓋好電飯煲的蓋子之後，彥亭打開電飯煲電源，電飯煲版面上的按鍵們「滴——」的亮起來，彥亭眼睛一亮。

「粥類……精細，濃香，湯類……排骨、雞湯，米飯，口感……」彥亭邊念邊按，一路「滴」過去。

「……」系統：你快別折騰電飯煲了。

終於選好之後，彥亭放過了電飯煲，繼續往下看。

「一個西紅柿兩個雞蛋……一顆土豆……」彥亭拉開雪櫃找出這些東西，放在水池裡洗幹凈。打雞蛋、攪拌，土豆削皮、切絲。

「彥亭」從中學開始就辭退了在家裡幫忙的阿姨，自己做飯，在做飯這件事情上身體是有熟練度的，「第一次」幹這些事的彥亭做這些事還挺順暢。

西紅柿切塊，土豆絲焯水，一切都準備好之後，彥亭準備打開灶台。

「打開總閥門。」系統提醒。

「知道。」彥亭歡快的打開煤氣灶總閥門，順利的點著了火，熱了鍋，加了油，開了排風扇，把雞蛋倒了進去。

「刺啦——」雞蛋下鍋，黃色的蛋汁有一部分瞬間成型，香味湧上來。

「！！！」。

「……注意翻炒。」系統有點心累地提醒，它沒想到自己還要輔助烹飪。

經過近一個小時奇妙的探索，兩個菜終於上了桌。

「滴——滴」電飯煲響起，米飯好了。

初步適應現代社會的彥亭用了他真正意義上「自己做的」第一頓飯，並且吃完飯後躍躍欲試想要出門轉轉。系統勸住了他，表示時間不多，不如留在家裡補習一下關於「偶像」的知識，畢竟在這個方面，哪個「他自己」都不了解。

彥亭接受了系統的建議，打開了他很感興趣的電腦，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最後還是在系統的勒令下才去睡覺。

第二天彥亭依舊在家看影像資料，下午的時候被系統允許出門轉轉，在彥亭滿臉新奇下，在樓下的餃子館裡用了晚餐，在小區里散了步，才回到自己家。

晚上聽系統講了不少注意事項，早早上了床。

彥亭在床上翻來滾去半天，新鮮勁才過去。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為第二天前往High Quality Idol Groups工作室養精蓄銳。

深夜十二點，彥亭腦海里一個藍點閃了三下。

「任務更新，適應階段：完成

當前新進度：進發階段」

彥亭毫無所覺，在睡夢中翻了個身，繼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