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月半跪在地上，雪白的劍被孤零零頹喪的丟在一旁，半邊身子被禁制結界震的發麻疼痛，手指頭張了又張，連帶著手臂經脈也顫動的厲害，一雙手再也沒有半分力氣。

連玉發起狠來要拖他回去，一群弟子任誰也不敢動手，一個師叔，一個師尊，一個嚴厲一個溫柔，兩個人同等重要同等威嚴，一個個的沒大沒小也只是敢在雲月面前罷了。

秦然看了眼漆黑如濃墨的夜色，終是忍不住上前勸道：「師尊，如今這麼晚了，而且我們待在這兒也沒有什麼用處，還是先回去吧...小師弟吉人自有天相....自會平安歸來。」

山澗風聲嘶吼不息，剛說出口的話被吹散的稀碎，悄無聲息，虛空中烏雲層層密布，隱隱似有閃電劃破蒼穹。

秦然單膝跪在雲月身側，沉聲安慰著，「小師弟一向聰明，雖然調皮了些，卻不是莽撞大意之人，他敢下去，定能全身而退。」

雲月動了動手指，搖搖頭：「我，我就在這兒等他，你們且先回去吧。」

秦然正想再勸，突覺地面陡然顫動起來，四周不牢固的山澗碎石紛紛往坑底滾落，身邊一步距離的坑洞之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凄慘嚎叫聲。

正想拉著雲月往後退，雲月卻像中邪一樣猛然往那處衝去，口中叫喊著阿棠。

剛剛上前一步，雲月就被風亦棠設的禁制彈了回去，癱倒在坑洞附近，無力的摳著手下烏黑碎泥，直到十個指腹全部破損流血，指甲生生折斷在泥地里。

口中喋喋不休：「這是...夢嗎？風亦棠，阿棠，到底，到底哪個才是我的阿棠？亦或都是假的。」他突然想起前世，無數個冬日裡，少年引靈為螢火放在雪夜裡，那般場景甚是美妙，是他未曾見過的極樂世界，也是他生生世世都難以忘懷的快樂日子，是真正讓他開心的那個人。

是...風亦棠。

連玉臉色難看，陰冷沉鬱的宛如這烏雲密布的夜色一般，看著雲月這般瘋癲模樣，心裡無由來的堵塞，叫他二十多年來執著的一腔怨恨化作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本以為自己和雲月可以一世安好，無憂無慮的相伴終老。

可上天為什麼偏偏要讓雲月再次遇到這個害他們凄苦前生的人，為什麼要讓他遇到風亦棠？連玉心裡積蓄的一腔憤意無處發泄，自己也活的宛如一具行屍走肉，到頭來還不能親手手刃仇人。

就連一生中他最珍愛的雲月也因此人黯然神傷，情困終生，果然風亦棠就要註定生生世世和他們糾纏不休嗎？

連玉如鯁在喉，憋的啞口無言，神色沉冷的甩袖離去。

山澗越發抖動不安，嘶吼聲愈來愈大，夜幕始終被烏雲籠罩，漆黑一片，周圍散亂的石頭掉了一地，雲月不躲不避，林霜秦然幾人縱然幫他擋去不少，也免不了好幾塊都砸在身上。

可是卻沒有心裡那塊兒缺失的地方痛。

雲月低頭咳出一口烏黑的暗血，彷彿只有徹骨銘心的疼著，才能提醒他活著的事實，經年舊事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他籠罩在內，然後越收越緊不能呼吸，他被困在這張網中竭盡全力的掙扎，卻始終找不到一絲光亮，找不到一條出口。

雲月被攙扶著靠在一塊石頭上，身上雪白的衣袍已經血跡斑斑，凌亂不堪，從前端的仙風道骨皎皎明月的風範不見分毫。

他輕擺了手低聲對身邊的人說：「你們隨連玉一起回去吧，我沒事，不用擔心。」他自來，是不想讓任何人為他操心的，特別是對於連玉，他欠對方的太多了，他其實，是有些懊惱自己的，為何單單生成了坤澤。

說罷便垂了眼一眨不眨盯著虛空發獃。

秦然一向是弟子中的楷模，如今對著這樣的師尊也無能為力了，只將他腿上和手臂上被砸到的傷口小心翼翼的纏好，這才領了師弟們下山去追連玉師叔。

臨近辰時，山澗之中的濃霧漸漸被微弱的光亮驅散開來，周圍景物也逐漸變得清晰可見，黑褐色巨坑的真面目也盡收眼底。

雲月俯身往下看，隱隱可見最底下血光四濺，風亦棠渾身浴血，身邊全是被揉碎的碎屍血塊兒，散落一地，血漿四濺，哪裡還有之前爬進去的那些行屍的蹤跡。

風亦棠有些頭暈目眩，渾身疼痛，濃郁的血腥味沖的他幾乎站立不穩，風亦棠輕笑出聲，隱藏在暗處的那隻妖蛛此時正在朝他吐絲，他的一條腿被對方吐出的絲纏住，在微光下隱約可見滲出了點點血跡，傷處幾乎深可見骨。

他看著那隻妖蛛啞然，這妖物在他前世的時候明明已經被他斬殺了，怎的又復活了過來？而且比以前更加兇猛了。

難道是....那人？

可是他生前早已將那人重傷，沒個幾百年根本無法恢復原先的修為。

手中滅靈忽而抽過去，那妖蛛的頭被他擰了下來，心道這蛟龍的筋做的長鞭果然威比常物。

還好是自己下來了，若他不管，以身犯險的只會是雲月，禁忌之術傷起人來防不勝防，雲月皎皎君子，自小被保護的好好的，又怎麼知道這其中各種陰暗。

他可以怪他怨他恨他，風亦棠心底卻再不忍心讓他受傷分毫，他無法想像再一次失去雲月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會瘋會成魔會墮入地獄還是自絕身亡？

亦或是，讓齊嶺山眾仙靈為之陪葬？

僅僅這麼一想，風亦棠便知道，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不能彌補，不能填補他失去雲月痛苦的萬分之一。

這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溫暖了，總要好好抓住才不枉人世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