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蒼從睡夢中驚醒。

夢的實感太真了，彷彿真真切切的發生過——他和朋友約了去爬山，然後遇到那個神神道道的盲眼老太、她勸自己不要睡，然後他爬到半山腰，實在太困了合了一下眼。

冉蒼忍不住抬手，手指擦過耳尖。

他的耳朵向來敏感，那種有人於耳旁說話的感覺、噴灑出的氣息撩得耳朵發癢，灼得耳尖發紅。

呼吸紊亂得幾乎無法平復。冉蒼大口大口的喘著，貪婪地吸取絲絲縷縷能讓自己活命的氧氣。他連眼睛都睜不開，窗外刺目的光如針般扎得雙眼隱隱作痛。

待到他呼吸恢復過來才緩緩睜開雙眼，對著床的窗投射進橙黃色的光。

冉蒼愕然——窗是朝西開的，日光能照進來，那豈不是……？

冉蒼慌忙摸過手機開屏，熒幕中一個巨大的16:49橫在最中心。

他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平日里冉蒼總喜歡管他朋友喊一句鴿子精，怕不是天道好輪迴，沒想到他還能有比鴿子精更能鴿的時候。

當然當務之急不是這個。

冉蒼點開撥號頁面給朋友撥去，鈴響還未三秒便被接通，朋友的聲音帶著調侃——至少聽不出來什麼不舒服的意味。

「怎麼，蒼哥睡夠了？」

「咳，那個，我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我不知道怎麼了就睡到現在了……」

冉蒼努力組織措辭，儘可能表達歉意，然而對面「啊？」了一聲，尾音上揚又繞了個彎。

冉蒼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冉蒼，你睡糊塗了？你早上七八點那會就給我發消息說你太困了要接著睡會的。」

我……沒有……？

「可、可能是我記混了吧……？總之你沒因為我而浪費時間就好了。」冉蒼胡亂說著找借口搪塞過去，此時此刻他只想快點掛斷電話去查證朋友所說，「就這樣吧我還有事，改天請你吃飯。」

末了沒等朋友回他便斷了電話，繼而用不知為何有些顫抖的手點開簡訊——

「不好意思，太困了，計劃取消吧。」

發消息的時間是，上午，8:52。

一股寒意突然順著尾脊上竄，他下意識攥緊手機，用力到指節發白。

心臟悸動著，噗通、噗通，一聲蓋過一聲。

冉蒼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翻身下床，毛毯纏在身上絆得他幾個踉蹌，撞倒了床櫃上瓶瓶罐罐，叮呤噹啷摔了一地。

但他無暇去管顧這些了——他只想確認：他到底是做了一個荒誕無稽又貼近現實的夢，還是事情發生了而又被他混淆成了夢。

那個盲眼老太，一定知道什麼。

心下有聲音這般告訴自己，一時間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找到她然後問——你早上是否勸過一個人不要在這裡入睡。

當他趕到山下時太陽已是將落。山上雖是沒有限定開放時段，但來爬山的人一般都是早上，此時路上安靜得只剩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連一聲鳥鳴都不存在，彷彿這裡只有他一個活人。

冉蒼不喜歡這種時刻，自小不喜歡，也毫無理由的。現當時求實事情到底發生沒有過的急躁蓋過他心頭的不安，又或許是他把這一份不安都歸入了這件事里。

清冽的風穿過層層枝葉撲面，冉蒼恍惚一下，忽的便冷靜下來——他該怎麼找那個盲眼老太？

突如其來的致命一問霎時如一盆冰水從上至下，澆得他一身雞皮疙瘩直躥，冉蒼忍不住抬手搓揉雙臂，即便他知道，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寒意是三伏天也驅不散的。

冉蒼望著層層石梯，猶豫片刻，還是嘆了一聲，打算先走明日再來看看。老太的行蹤沒人知曉，他也只能祈禱老太還能在。

然後，今天他差點摔第三次。

「小夥子，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在找我。」

不可否認那一瞬間冉蒼嘴裡粗話千千萬，腦中彈幕萬萬千，最後都化為一句：你哪來的眼？！

老太笑吟吟的，她那雙銀色的眼彷彿真的看得見，在冉蒼和她之間的距離里映出了什麼。但此刻冉蒼由衷謝謝他自己視力尚可還看得清眼瞳輪廓，若是換一個稍微近視的人來怕是會被看似全白的眼嚇得不輕。

「……是的，我找您。」

心裡想歸心裡想，冉蒼還是開口回答。

她沒應。冉蒼不知道該不該說她「直直地盯著自己」，這種形容對一個盲人來說奇怪的很。他心下又升起一絲移開幾步的想法，還沒存活過三秒便被自己否了。

他在這邊胡思亂想半天，老太終於開了口。

聲音是如既往的嘶啞難聽：「天快黑了……若你信老嫗，便趕緊回去——天黑後切記不要過橋……不、上都不可。」

於是冉蒼被稀里糊塗的趕回去，連下次再見的時間還沒定，就獃獃楞楞地順著對方的話轉過身。

步子剛要邁出，冉蒼忽的一滯，他回身看，霎時寒毛炸立。

背後空無一人，只有風過，帶著不屬於初夏的刺骨寒。

直到風再一次糊他一臉，冉蒼縮著脖子向前邁了兩步，他扭頭看向西方，餘暉將盡，冉蒼一時欲哭無淚。

這裡與他家隔著一條河，他想回家就必須過這橋。

但方才……

冉蒼慌忙打斷自己腦中所想，但不可否認，他現在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