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車喇叭聲突然響起，冉蒼把潑到臉上的水抹掉，然後拉著一聲不吭的孟極上車。

車上安靜無聲，這裡不好說話，兩人也不想說話。

有一會兒後總算是到了自家樓下，冉蒼付了錢，一如既往走在前頭，他抱著玩偶上樓，開門開燈開空調順勢把玩偶隨便一放，然後倒了兩杯水放下。

他窩進沙發里就不想起來了，看著孟極站在面前，隔著一張桌子站著。

他想孟極是有話要對他說的。

「冉蒼。」不一會兒他開口，略長的劉海下陰影蓋住了眼，「我……是不是很沒用？」

「不是。」

他回得斬釘截鐵，孟極話音剛落他便接上，不留半分的猶豫。

孟極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環：「……其實很早之前我就在逃避著突破。」冉蒼有些意外，但他沒開口。

孟極繼續說下去：「你和我定的契其實很脆弱，一旦你我實力差距過大這個契約就會自行解除。我不想解，失去契約我找不到你。……而且那時候的我覺得我的實力足夠保護你，也覺得如果我再精進一步這個契便沒了。」

冉蒼無聲地看著他。

看他低聲訴說。

孟極很少，不，在他的記憶里孟極從來沒有這麼大段大段的說話過。

「但……」他微微彎了彎嘴角，有些自嘲地笑起來，「是我太自大了。」

「一次，又一次，我看著你在我眼前陷入危險。我沒有察覺，甚至也沒有保護到你。」他連眼都沒有抬起，不去與冉蒼對視，「畢方那次是，魔修那裡是，河邊那裡也是。當著我的面對你進行的精神蠱惑我沒發現，導致你陷入危險中……」

「那條龍說得對，如果他想對你怎樣，我確實……沒有還手餘力。」

「所以我到底，在自滿些什麼。」

冉蒼皺起眉。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我能透過你前世留下的玉佩，感知你的狀況，一旦你出事那塊玉佩會變得很燙，像是在那場火里剛取出來一樣。」

是前世葬身的那場火吧。冉蒼心中有數，安靜的聽著他說下去。

「明明千年前我就因為實力不足失去過一次了，我卻還是不長教訓。自以為是，驕傲自滿，我甚至覺得你不用修鍊那些，我可以保護你，可現在發生的事情像是在告訴我，我會因為我的自大失去你。

「而且……我害怕你因為接觸前世太多的東西而失去自我。你不是他，你只是你。」

孟極終於抬起眼，直直看著他。只是看他，而非透過他去看千年前那個人。

這句話從孟極嘴裡說出來，冉蒼忽的有了一種如釋重負感。他相信孟極沒有拿他當千年前的人的替身，可也只是他相信，孟極親自說出來，確實令他安心了不少。

「既然如此，」冉蒼緩緩開了口，「就不要你覺得前世欠他的得在今世還給我，你沒欠我。」

「我是不欠你。」孟極搖頭，聲音很輕，「但我依舊想保護你。」

……果然嗎。

冉蒼重重嘆了口氣。問為什麼有意義嗎？沒意義。明知故問，何必。

「蕭格之前問我，我要把你護多久，我又能把你護多久。」他繼續道，看著冉蒼的那雙眼裡澄澈得幾乎沒有半點雜質，「我想了一路。」

「我想護你今世周全。」

啊。冉蒼整個人往後仰，靠在背靠上時抬了手遮住眼。

搞什麼啊。

「楚陌不是現階段的我能對付的，既然你決定修鍊，那麼我也會去突破我逃避的，趁現在魔界大亂，在楚陌來找你之前，我會回來。……帶著至少能保護你的實力。」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冉蒼沒有應，可呼吸聲莫名就微略沉了些。

「那條龍沒有說謊，他身上的確有彼岸花的氣味，和孟婆不親近的人是沾不上這個味的。」他說到這頓了頓，又放緩了語氣，「有他，有祁銘和蕭格，有你自己前世的遺留記憶……我想暫時沒有我，不會發生什麼。」

是啊，加上魔界大亂楚陌跟鴻影抽不開身，你不在確實不會有什麼。

「但，冉蒼，我會很快回來。」

行了，說那麼多。滾。趕緊滾。

「等我。」

……好。

周遭忽的陷入安靜之中，冉蒼緩緩把手移開，面前已是空無一人，他對著空蕩的房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他放下的手觸碰到先前隨意放置的玩偶，便拿了過來，捧著看了半天，最後對著狠狠揉搓了好幾下。

孟極走得無聲無息，像很早之前還無法接納他時一樣的來去無蹤。

冉蒼沒什麼不適應感，就像往常一樣彷彿他一合眼天明時再一睜，孟極就會出現在他面前睜著一雙異瞳看他。

他該謝謝孟極沒逼他作答覆嗎？

……不，或許孟極自己都不知道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冉蒼坐起身，把兩杯水都喝了，然後探手去拿遙控器，關了空調。他說明天再聯繫蕭格，可他現在就有點想聯繫了。給自己找事做永遠是逃避問題的最好方法。

他起身去把窗打開，熟悉的靈力順著接觸到窗的手傳上來。

嘖。

真他媽的心細啊。

他又坐回沙發里，順路還開了電視，用嘈雜的聲音掩蓋他亂成一團的內心。

很迷茫。他真的就是，迷茫。他低下頭看自己的手，熱意涌動於他掌心冒出白光然後凝聚成那桿裂紋絲絲的筆。

這是他前世遺留的能力，是他前世留下的靈器。包括現在這雙能直接看到妖怪本體的眼，包括他對氣息的敏感，都是他前世帶來的。

是他前世的。

不是他的。

他總是很難、很難去跨過心裡那道坎。哪怕孟極說了你不是他你只是你，他也依舊沒有辦法去面對。

孟極說他自己在逃避，那他冉蒼又何嘗不是。

那些人，一個兩個的都是因為自己前世而和自己糾纏不休。如果不是前世，他會遇上他們嗎？他能遇上他們嗎？

不會。不能。

冉蒼把筆一放，幹幹脆脆合了眼。

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