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你心心念念的小書生,走了。」
小說: 【古耽】山下的男人是老虎 作者:朝朝深杯 字數:2824 更新時間:2021-06-30 01:28:22
沈涵候著陳叔出來,陳叔朝他點點頭,表示稍候。
陳叔知道沈涵的存在,但從沒和沈涵打過交道,沒輪到他親自出面,那些雜事小明和一些婆姨完成就行了。對沈涵的印像不好不壞,老管家,如沒必要,不會輕易對人下論斷。
他先陪著先生走了一圈,不出意料,自然選的是湖邊,正對著湖心亭坐南向北的方位,靠山面水,也算風水寶地了。
選好了方位,讓兩個婆姨和小明先挖兩個穴位,明天吉時立碑。
沈涵遠遠看著,這是作甚?給陳洛選墓地了?他捂著胸口半癱坐在地上。
陳洛!你總在湖邊舞劍、打拳、打坐,如今葬在湖邊?也算得其所了,可你、我就這生陰陽兩隔了?你為甚將我擄上山來?你還沒告知我一個究竟,然後就要這麼……
「沈公子,」陳叔送走先生,走過來扶起他,「那邊坐坐吧。」
他們在主院前的石凳子上坐下。
「怎、怎就如此了?」沈涵指著遠處的墓穴。
「三天了,那脈息弱得已若有若無,幾百年的人蔘水下去也吊不起一口氣上來,老爺也沒法子了,怕到時來不及,又想著用這最後一招,用生基來沖一衝,看能不能讓少爺回過神來。」陳叔抹著老淚。
「為甚是兩口?」
「老爺、不忍少爺一個人走那黃泉路。」陳叔再次老淚縱橫,拎起衣袖抹著昏花老眼。
沈涵抬起頭看天,眼淚順著臉頰滑進了衣領。這對相依為命的父子啊,也不枉陳洛那般的孝順了。
「只要一口氣能上得來,老爺便能用真氣慢慢將少爺養起來。可是,」陳叔一聲長嘆,「可能老天爺歡喜上了我家少爺了吧,那麼好的少爺啊。」
老人家垂首,白髮人送黑髮人,他還要一氣送走倆,這倆個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陳叔慢慢收起淚,臉上堆起了老管家慣有的中正容色,「沈公子,我家老爺說,之前我家少爺不懂事,您受罪了,這些日子莊裡忙,庄門邊都備著馬、馬車,您要用到就跟守門的婆姨說陳叔吩咐的就行。這銀票,老爺讓您收下。我先告退了。」
塞給沈涵幾張銀票,陳叔告辭起身忙活去了,有太多的事情要他忙了,他不能只顧著垂淚。
沈涵怔怔看著那幾張銀票,緩緩塞進袖兜。
他可以下山了,可以上京了,可他毫無喜悅。
眼前都是陳洛的影子,那個人一襲白衣,在湖邊舒展如一隻白鶴舞著劍,在湖邊打坐。那個人總跑來他窗前,說沈公子出來吧、開窗吧,門口給你放了個食盒,出來拿吧。那個人好傻,被他誑了喊了好久的沈哥哥,那個人在燈下耐心給他挑著滿手的刺兒。
路過西廂時,他拐了進去。
西廂原是給女眷住的,所以格巧小巧,布置更為精美,四處可見玲瓏的花窗、月牙門,與東廂的簡樸完全兩樣。但山莊里一直沒有女眷,便一直空著,直到沈涵來了,陳洛過來借住才有了人氣。
推開虛掩的房門,迎面依然是小巧的書房兼前廳,書桌有點凌亂,幾枚印寶,沈涵拿起來一瞧,一枚刻的是他的字,兩枚是陳天華的私印,還有一枚刻的「無心山莊」,山莊二字故意刻得矮矮胖胖的,很萌,可是沈涵笑不出來。
桌上還有十來副畫卷,陳洛會畫畫麼?他攤開來瞧,畫的確實不怎麼樣,應該是在自學?起先的幾付連透視都是錯的,但慢慢漸入佳境,彷彿、彷彿畫的是都是陳天華和他?彷彿每畫兩幅陳天華的畫像,便畫一副他的,節奏絕不亂,也沒有摻雜別人。
沈涵心裡一怔,這人畫他作甚?
書架上依然沒有一本閑書,依然是兵法書多些,這人外表看著並不粗曠,底子里卻甚是男人。
後面是個小小的卧室,床塌上還有一件替換的長衫和中衣,沈涵將衣衫拿起來,有輕微的男子汗味氣息。
他彷彿熟悉這氣息,他剛來時,那邊廂房矮榻上彷彿便是這味道。這味道讓他眼眶再次發酸。
貼著衣衫深呼吸,他出逃時陳洛擄他回來,貼得甚近時,好像也是這氣息味道,他還蠻喜歡的,不濃烈,卻也很男人。
然後,他發現了他那條被偷走的灰色褻褲,竟放於枕頭旁邊?臉上一陣緋紅,這是作甚呢?
但他隨即想,這人好像都在湖邊打坐過夜,不曾在這此入睡吧,想想心裡便不那般彆扭了。
轉出來,在書桌旁的矮榻上坐下,環視四周,悲傷便又漫了上來。
他抱著自己躺了下去,矮榻上陳洛的氣息稍濃了些,明明還充斥著這個人的生活氣息,昭示著這人活生生的住於斯安於斯,怎生就要過去了呢?
沈涵再次眼淚盈眶,莫走、莫走可好?你再來我窗前邀我、再來跟我說說話。他猛的起身,衝出了廂房,院里果然有兩棵柳樹,還有一叢翠竹。
【我現住在西廂,院里有兩棵樹,一棵柳樹,還有一棵,也是柳樹。】
【「我覺得你像竹,清清咧咧的。」】除夕上午,那人說的,聲音清朗微沉,聽得人耳際癢癢的。
啊!嗷嗚,太痛了。陳洛,你怎生可以如此!哪怕你說你要和蕭逸成親都好啊。
這世上從今將再也沒有你了,你不是一直就在那湖邊的麼。
他緩緩走到湖邊,在陳洛常坐的那塊湖邊石坐下,轉頭看向他的廂房,他發現,從他的窗和此處對望真是極佳的角度。
抬頭看天,還是無法忍住奪眶而出的淚,他應該出來和陳洛一道看煙花、看花燈,他應該再和陳洛在湖邊坐坐、聊聊天,他應該出來站得更近些看一回陳洛舞劍,他應該也和陳洛在湖心亭喝一回酒。
在即將失去時,才發現早前他在窗前窺探的景象,只要他踏出房門,他便能成為其中一員,總得在即將失去時,才發現人、事、物都是那麼的值得珍重。
小明還在挖著墓穴,一邊挖一邊抹著淚。
他想過,這輩子有可能會為老爺挖墓穴,但絕沒想過會為陳洛少爺挖墓穴,那個習武奇才,那個渾身總有花不完精神力的小少爺,陳叔都沒走,你怎生可以說走就走呢。你那麼孝順,你怎生捨得做出這樣傷老爺心的事呢。
那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少爺,其實很尊重很歡喜他,雖然從沒喊過他明叔,那是因為從小跟著老爺喊小明喊慣了,改不了口。
最初,那小小的人兒滿山莊跑,可難帶了,到處跑到處喊導明,「小」字太難說得標準了。
他突然扔了沙揪,蹲在地上捧著臉哭了起來。少爺,讓我替你去,你回來吧,你走了,老爺也會走的,這山莊就整個廢了。
沈涵遠遠看著,這一切太夢幻了。那個人就要這樣撒手而去了?扔下這個山莊,扔下這一直跟著他的小廝。
他不是很恨那人麼?他不是應該收拾起行囊走掉麼?
他是被擄上山來的,這是一個最好跑掉的機會。
於是,他真的匆匆趕回廂房,整理好布囊,對,他應該離開,速速離開這個地方,上京去,和同窗聯繫,備考,從此也許仕途順利也許坎坷多難,不管如何,忘了這段詭異的莫名其妙的被困歲月、這個困他的人。
這個人從此與他無關,本來也就無關,只不過他運道不好,被這人擄上山來,被困了幾個月,還錯過了今年的殿試。如今,解脫了。
他背上布囊,又看了眼窗外,居然能望到那兩口該死的墓穴,走走走,這屋子哪住得下去。
他再環視了眼廂房,住了好幾個月,也有些許熟悉也有感情了,心裡又暗想,人都要沒了,念這些死物作甚。他便轉身,路過湖邊時,小明看了看他,早就哭腫了的眼睛看不出神色意味。
臨出庄門時,他回頭又看了眼湖邊,一襲白衣的人兒彷彿站在那,看著他溫溫潤潤的笑,還有禮的跟他作了個揖,「沈公子,沈哥哥。」
他一怔,驚出一身汗,頭晃了晃,那白衣人兒又不見了。
急急回頭,跟守庄門的婆姨要了一匹馬,說是跟陳叔說好的了,便很順利的拿到了一匹還不錯的馬,他不是很會騎,但那馬很是馴良,穩穩噹噹的下了山。
「少爺,你心心念念的小書生,走了。」小明走到陳洛床榻邊,用手背抹了下眼淚,低聲跟他的少爺稟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