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前，父子倆總於到家了。半山道上杜府家丁一見他們即快馬回杜府跟杜秀明稟報。

杜秀明即刻備馬更衣往山莊里跑，緊張得手心都是汗。

陳洛剛一下馬車，便被小明一把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著「我的少爺啊」。

「誒？你鼻涕全擦我衣袍上了。」陳洛佯怒。

小明蹭夠了才放開了陳洛，又好好的看了下陳洛，「少爺，你長高了。還是別家的米飯饅頭養人啊，你一餐吃人家多少個饅頭。」

陳洛揚了揚眉，「十個外加兩碗米粥。」那些武僧也沒他能吃，後來他完全恢復了，也沒一個夠他打的。

他也覺得自己長高了，幾乎和爹爹差不多了。

剛要回廂房換衣袍，婆姨已幫他拿過來，一邊問他住東廂還是西廂，他怔了怔，不假思索的說西廂那邊。

廚房在備沐浴水，陳洛換好衣袍便先在園子里溜噠，景緻相同，感慨萬千。

站在湖邊兩個坑穴前，旁邊還有兩塊沒有刻字的沒有入土的石碑，沈涵當時問了為甚有兩口，陳洛卻是完全不必問，他太明白他父親了。原來那個夢居然是真的，那個壽會至九旬的真的準備做這樣的事。

小明低聲說：「當時你們走得急，老爺沒來得及吩咐怎麼處置。」

「莫處置。」陳洛在湖邊用掌刀劈了些竹枝，將兩口穴坑圍了起來，「如此就行了，爹爹問起就說我說的。」他要永遠提醒自己，此生需行孝道，不得對爹爹有半分不好。

長長嘆了口氣，小明明白少爺的用意，「少爺，沐浴水備好了。適才婆姨過來說，老爺喊你過去給他沐發。」

「就來。」陳洛唇角輕揚，最福祉的事兒就是能給爹爹沐發。當然，如若有一天，能給沈涵沐發就更福祉了，一邊親那小書生，生活別提多美了，甜得咕錄咕錄的冒泡啊。

「晚上設宴，款待杜大人，自你們離庄後，這杜大人就派了一堆家丁幫我們守山莊。」小明一邊跟在陳洛後面一邊稟報著，「還有，老爺一進門就說了，往後莊子里的事問少爺你就行了，莫再去煩他。」

陳洛略微遲疑了下，「你們還是繼續問老爺去。」

「老爺會煩燥的。」

「莫理會這個，他不管事了，越發整日里哀思。他這生年輕，怎能不管事。」

哎，這兩父子，都是為對方著想的主兒，小明也是為難。

「對了，小明，」陳洛突然停下腳步，「是否該給老爺張羅續弦的事？生幾個胖娃娃來玩玩？」

小明張大了嘴，「少爺，你、你終於懂事了，真不容易啊。老爺這般年輕守寡，如能續弦，自然是最好的。但老爺的娃娃，還是小心輕玩為妙。老爺素來極護犢啊。」

只是不知到時會護哪個犢呢？對陳天華來說，怕真是個世紀難題。

陳洛想到了那兩口墓穴，確實，如若還有妻兒，他若有個甚事，父親也不致於那般。

「那怎生好？在城內找找？」

這杜撰城走的都是夫夫、妻妻之道，難道給老爺找個男子？「城內怕是不行啊，型號不太對，生不出娃娃，少爺。」

「這樣，且讓杜大人在前廳喝茶，我幫父親沐完發便過來。」

杜秀明過來山莊，從來沒在前廳喝過茶，正候得滿腹疑思，見陳洛一襲白衣緩緩而來，風姿彷彿還遠勝從前，他欣喜的站起來，「陳洛，看來你是徹底恢復了，拜哪位高人所賜？」

「萬佛禪寺大和尚。也難為我父親了，大雨中徹夜三步一跪繞塔跪求。大人請上坐。」

大雨中徹夜三步一跪？杜秀明心疼得差點站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陳洛急忙扶起，「大人坐椅子上啊。怎坐地上了？」

「地上涼快點。」杜秀明撫了撫額。

陳洛：風吹屁屁涼?

……

「陳洛有一事想請大人幫忙，」陳洛沒注意到杜秀明臉色頗差，自顧的說道：「我父親才三十有五，甚是年輕，長相風度沒得說，整個杜撰城我就不信有人超過我爹爹，家產雖捐了好些出去，但據陳叔說，吃個兩三輩子還是沒問題的。」

杜秀明聽得雲里霧裡，不由得打斷了陳洛的話：「陳洛，你想說甚呢？」

「噢，」陳洛撓了撓頭，不是得先介紹下我方的硬體優勢嗎？「杜大人人脈廣，我想請杜大人幫我留意下好人家的好姑娘，說予我父親。我父親是頂好的人，重情重義，很值得託付終生的。」

可憐的杜秀明滿心歡喜的跑過來，結果滿心被澆了一身子的冰水，他結結巴巴的說：「你問過你父親沒？或者，你父親並、並不想續弦呢？」

陳洛略略垂首，嘆了口氣，「大人所言及是，可能因為我不夠懂事，也不豁達，想到有他人也喊他父親、爹爹，我承認我極不歡喜，他也怕續娶的女人不容我，所以一直守寡至今。可是，哎，大人，你跟我來吧。」

陳洛不是很擅長說一堆心事或道理，他將杜秀明帶到湖邊那兩口墓穴前，杜秀明一看瞬即明白，整張臉全白了，心疼到了極點。

「大人，若他再有個小洛兒，也不至於想陪我走了。我、我怕我真有一朝走在他前頭，留下他一人，可怎生是好？想想我都頭禿了。」

如此重的血脈深情，他斷然取代不了，或者真的只有另一份血脈至親，方能佔據陳天華那顆重情的心，「好，我幫你，物色好人家。」

杜秀明緩緩點頭，陳天華本來就非彎道中人，愛是成全、是放手，是退到角落的無可奈何。

只要你好好的、不再做這般傷害自己的事，我放手，為你尋好姑娘，為你作媒。

「如此，先謝過大人了。」陳洛行了一禮。

「免禮。」杜秀明側身迴避，心瞬間如死了般，我給你守著家，等著你回來，等來的卻是如此的結果。也罷。罷了。人生得識你就夠了，未必一定要得嘗所願，相思的苦藥我自熬自飲。

「大人，我父親過來了。我們且先進亭子里吧，今晚十三了，這月兒已有些看頭了。」

陳天華剛沐過發，一頭長髮被風吹得半幹，全披散著，只鬆鬆的系著一條海藍色髮帶，月下緩緩走來，高大霸氣的豐姿，確實如陳洛所說的，整個杜撰城真沒人能出其右，那些年輕的如庄大龍之輩都得讓過一邊。

同樣的一襲白衣，陳洛穿來如溫潤謫仙般，在陳天華卻是如張揚天將般，「嘖嘖，大人，我是真想不出，這世間何人配得過我家爹爹。」陳洛還繼續無知無覺的往杜秀明身上插刀。

杜秀明真覺得全身血槽將空。

「杜大人，天華來遲了，失禮失禮，自罰三杯。」陳天華朗聲笑道。

「爹爹是找著借口討酒喝吧，終於回家，有得吃吃喝喝了，可歡樂了是吧。」陳洛笑著攬著父親的肩膀，冷性子的陳洛始終只有在父親和沈涵面前，才會這般笑意盎然。

「那是那是，我快憋瘋了。」陳天華側頭看了看陳洛，「咦，你快與爹爹一樣高了？不許再長個了。」

陳洛好生歡樂，又見著父親這副又妒又欣慰的表情了，「莫妒，易老。」

杜秀明看著這對父子，說不出的羨慕妒忌恨。他真寧願自己是陳天華的兒子，有借口隨時蹭個親近。

賓主入座，陳天華鄭重敬了杜秀明三杯酒，說些感謝他派家丁守著山莊的話，小明隨之捧上了一個托盤，盤裡卧著一把品相極好玉骨扇。

杜秀明蹙了蹙眉，不嬌情推辭，緩緩收起，大大方方的也致了謝。因這份重禮，那些守庄的家丁，他一直都沒撤回去。

他覺著陳天華的性格有點、典型的受不得別人半分好，拿著人一分便想著還十分出去，這說優點也行，說缺點也可。坦然的接受別人的好意也是種美德。他想有機會該和陳天華聊聊這個問題。

陳洛依然細緻的為父親剝著蝦、挑著魚刺，溫著酒，那風吹亂了陳天華的髮絲，陳洛便抹凈手，將它們攏好。

陳天華又變回只貪嘴、享受的慵懶大喵。只有陳洛偶爾瞥向那扇窗，哎，要是你還在就好，就算不肯出來，但到底是在我家裡。

「杜大人，你可知，我在外面最思念這邊的誰？」陳天華泛起一個似有深意又故意耍點小心機的笑，真是俊帥得讓人想鑽進他懷裡蹭啊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