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別苑狠狠的耍了一通拳劍，運動過度，又連夜騎馬往返，陳洛整晚被心疼心悸折騰得夠嗆，一早本想起來送沈涵也起不來。

終於起來洗漱，踉踉蹌蹌走出廂房，抬頭見陳天華提著個食盒沉著臉站在門口看著他。

「爹爹。」來不及行禮，便被陳天華拖了過去，一把扣住脈膊。

也瞞不住了，他索性靠在父親身上，「爹爹，洛兒心好疼，整日里的疼。」

「為甚不早告訴爹爹。」陳天華將食盒放到地上，坐到門口台階上，將他攬在懷裡，大手幫順著他凌亂的長髮絲。

「起初以為是想念沈涵那小傢伙啊。」陳洛嘆了口氣。

「後來呢？」

「你關了院門。」

陳天華冷嗤了，「這外圍牆都困不住你，我那內院牆你倒進不去了？」

「你關了院門。」陳洛只是重複。

「不是我關的。」

陳天華給陳洛束了一左一右兩個童髻，陳洛用手感受了下，笑了。

「小時便總是給你梳這般的髮髻。」陳天華也笑了。

「好看？」

「好看，粉雕玉琢的。」

「小時粉雕玉琢的？」

「如今也是。」

「他們說我是俊朗過人，哪裡粉雕玉琢了？」

陳天華撫了下額，「有何區別？」

「敷衍，心口疼。」陳洛神情郁缺。

陳天華低頭看著陳洛，在他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親親就不疼了，幼時你總這般與我說。」

陳洛抬頭，看了眼遠處的樹叢，修長的手指撫弄了下陳天華的唇。

陳天華微怔了怔，避開了，低聲斥責，「胡鬧。」

陳洛讓自己在陳天華懷裡靠得更舒服些，陳天華也由著他去，手輕輕攬著他，一聲輕嘆，「洛兒啊。」

那些糾結、芥蒂，彷彿都隨這一聲喟嘆風散了。

「也不知何時你便長成這般了。」陳天華從食盒裡拿出米糕，遞給陳洛。

陳洛沒接，「不像你是麼？喂我吃。」

陳天華將米糕掰成細塊，放到陳洛嘴裡，「作甚如此撒嬌了？心頭很是不舒服？」

陳洛不答他的話，自顧自的說：「小時你總親自喂我吃飯，胡說八道的哄著我吃青菜豆腐。爹爹，做你的兒子，其實，很福祉，雖然沒娘，但真的沒甚影響，雖沒能下山，沒有朋友，寂寂孤獨，但有爹爹在，並不覺得悲凄。」

「嗯。有你在，我也不覺得悲凄。」陳天華拿起碗，緩緩喂陳洛喝小米粥，「慢點，莫嗆著。」

「我一直便想著永遠這般和爹爹、還有沈涵，一家人在一起。你續弦，也住一起，除非她不容我，只要她對你好，我便忍著她，她對你不好，我便殺了她。」

「嗯，一家人在一起。」陳天華從食盒裡拿出手巾給陳洛抹嘴，「洛兒，那三個表字，一，懷冰，冰在懷後面，怕不太吉利，你性子又冷，怕更不好；二，懷恩，我知你意思，但真不需如此掛懷。三，懷清，或者，就這個吧。」

「嗯。洛是甚含義?」陳洛抬眼看著陳天華問。

陳天華輕笑了笑，「我生性強悍，霸道，就希望你性子柔和些，免得性子都剛烈，父子成仇。

洛取洛水之水意，當年林玉揚執意要加個舒字，意為雲捲雲舒，你母親也贊成，其他事我都不拂逆他們，唯獨你的名，我堅持己見。陳洛，聲調簡單直了，喊起來脆生生的。當我從那接生婆姨的手接你時，你就像落在我心裡了。

他說他沒少抱你，那也是在我有事出門時，我一回來，他哪有機會抱你，他整日嘴巴都氣斜了，我只管霸佔著抱著你，除了餵乳方將你還給你母親。」

「為甚不賜字予我？」陳洛突地轉了話題，他對那對男女的事不感興趣。

「為甚讓小明來說話？你沒腳麼？」陳天華卻也聽得明白。

「你關了院門。」

「不是我關的。」

「為甚不選一個？說都行？」

「為甚讓小明來問？你沒腳麼？」

「你關了院門。」

「夠了。」陳天華終於惱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積著一肚子氣。

杜秀明說得沒錯，人吶，對越親近的人要求越苛刻，都要求對方必須將自己列在首位，必須懂自己。

「洛兒啊，」又是一聲輕嘆，「你尚有何氣，說出來。」到底是父親，陳天華還是先示了軟。

「你也有氣，你氣我救了他。」

「嗯。」陳天華不掩飾。

「因那女人說的那句話，那時我還當她是母親。」

「我曉得。可就是氣。越想越氣。無法釋懷的氣。」陳天華悶悶的看著院子里的一排翠竹。

「我也氣，你竟將陳叔認得比我更親些。越想越氣，無法釋懷的氣。」陳洛也悶悶的看著院子里的一排翠竹。

「沒有這等事。他跟過老堡主，對林玉揚的恨深了些，對你的恨也深了些。我只是想讓他消減這恨意。那句話我已與你認了錯。」

「我不原諒，絕不原諒。」陳洛抿著嘴。

「莫這般倔。不喜歡你倔的樣子。」陳天華手指作勢要刮陳洛的鼻樑，陳洛作勢要咬他的手。

「心還疼麼？」陳天華低頭蹙著眉問。

「整日的疼。昨夜睡得很不好。」儘管此時心沒不舒服，陳洛還是撫了撫心口，他知如何能套牢住陳天華。胖和尚會輸得徹底。

「為甚？」

「我出去砸了那別苑，假山、屏風、迴廊，全砸了。」陳洛似在說昨晚吃了兩碗米飯般語氣稀鬆平常。

陳天華看了看他，幫他順了下心口，「身子這樣還出去胡鬧？」

「那裡沒有東廂房，東廂是兩間大書房。」

「我沒去過。」

「你沒關院門，你沒去過。這是理由麼？」陳洛喘了喘氣又撫了撫心口。

「莫氣莫氣了。」陳天華繼續替他順著氣，「我帶你求醫問藥。」

「不必了，他說就算命救回來，也是個無用的病鬼。你留著家財娶妻生子。」

「胡說甚。病鬼我也養著，這話輪到他來說麼？」陳天華緊緊看著陳洛，「洛兒，你到底要我怎辦？拿你怎辦？」

「出來用飯，喝酒，讓我給你沐發、請安、剝蝦，背你回房。陳家的東廂永遠是我的，陳家的大少爺永遠是我，不管你娶妻納妾生多少兒女。」

「好。全依你。你也需依我，好生吃藥，調養。有甚事不得瞞我，不得再出去胡鬧。不會再娶妻納妾了，我也不會再有其他兒女，只有你一個。」

心安了下來，陳洛有些渴睡，半閉起眼來。

「回房歇息麼？」陳天華低聲問。

陳洛搖頭，「爹爹，你要如何對那胖和尚？」

「你希望爹爹如何對他？」

「我要親手揍他，廢他一身功夫，不想爹爹出頭，」陳洛微微睜開眼看了看父親，又瞟了眼遠處，「爹爹你會為他求情麼？」

陳天華嘆了口氣，「你說爹爹會為他求情麼？他傷我，我尚能忍，傷你就沒話說了，」輕輕拍著陳洛的背，像在哄他睡一般，「爹爹來動手，可好？你莫累著。」

「爹爹，真不要我償還麼？」陳洛突然半睜開眼，眼色晦暗不明。

「胡鬧，這話往後莫講。」陳天華撫了撫額。

「我與那胖和尚講了。」

陳天華低頭看向懷裡有點黑化怔兆的陳洛，「你瘋了麼？」

「我跟他說，他再來惹我，我就將你睡了。」

「為甚不是我將你睡了？」陳天華太陽穴跳了跳。

陳洛眨了眨眼，眼裡泛著你又打不過我的挑釁。

「胡鬧，我與你一般的角色，你我永遠睡不到一塊去。」

陳洛哈哈大笑。

你這小子，逗你爹玩呢。

陳洛邊笑邊又伸出手指撫弄陳天華的薄唇，陳天華別開頭，再次斥責：「胡鬧，」聲音卻比第一次低了些。

「我便胡鬧。」陳洛看向遠處的樹叢，將頭埋進陳天華的臂彎，閉上眼，渴睡起來。

「陳天華，他們要奪走你逼走我，說是為你好，你不得跟他們走，我只有你和沈涵，你可知？」昏昏欲睡時，陳洛突然喃喃。

「知。我錯了。」陳天華又在他額頭輕輕親了一下，「你竟這般脆弱得讓我不知怎麼好了。這變故對你傷害太深了。你這心疾也是我大意輕信他人所致，我陳天華，一生都不離你，護著你。」

「我沒及時開導你，反而還加深了你的傷，哎，洛兒，我欠你太多了。」陳天華將下巴放在陳洛額頭上，喃喃低語。

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掛在陳洛唇角。

不離就好了，至於誰護著誰就說不定了，陳天華，我陳洛，已不是昔日傻呆了。

陳天華似也看了眼遠處的樹叢，俊眼半眯了眯，一股殺氣劃過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