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無從追究原貌如何的臉，鮮血布滿她整張臉孔，爛了的面孔可見白骨，臉上根本找不到一塊好肉。本該有兩個眼珠子的眼骷髏一隻空蕩盪的，一隻眼珠子半盪半掛，彷彿隨時就會掉到地上。黏連在額前劉海上的血帶著些粉白色的東西，蘇律根本不敢去想那是什麼。

噁心，恐懼，胃裡的翻騰一陣又一陣，蘇律搭著女生肩膀的手僵硬地收回，恐懼令他第一反應是逃，然而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恐懼麻痹了大腦，蘇律愣是邁不開雙腿，只能獃獃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女生那幾乎快要掛不住的頭朝他探來。

近得幾乎快要貼到一起的距離，隱約間，蘇律嗅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腐臭味。女生那沒有一點神光的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圈，她那可怖詭異的面孔微微扭曲，而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一點點地恢復成「人」的樣子。

「啊、啊……你……」女生鮮紅的唇瓣咧開一個詭譎的笑，露骨的手僵硬地抬起，而後緩緩地覆上蘇律的臉。冰冷得沒有溫度的手，就那麼一點一點地爬上蘇律的眼睛。

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像毒藥般蔓延，蘇律不穩地晃了晃身體，無力的雙腿顫顫欲跌卻不跌，宛若是被人控制的牽線木偶，蘇律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冰冷的縴手收回，一句幽然鬼魅的「來吧」在蘇律的腦海深處迴響。女人姿勢奇異地扭了扭肩，搖晃著她不穩的身體轉而朝著大樓深處搖搖晃晃地走去。

恐懼使大腦開始跳起警告燈，蘇律下意識地感覺大事不妙，他應該趕快逃跑。明明是那麼地想逃，可是不受控的身體卻違背大腦給出的命令，像是入了魔似地僵硬，自作主張地尾隨著女生一起木然地走進電梯里。

適才女生那張可怖的臉仿若錯覺，白凈的臉、小巧的五官，慘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上找不到一點血跡。

不好，不好，不好，不能進去，不能進去，不……

雙腿邁入電梯，銀白色的雙門緩緩關上，空蕩盪的電梯里，女人的身影似蒸發般消失，一側的數字鍵面上「15」的數字紅燈常亮。

那個女生，難道是鬼？科學發達的這個年代，神鬼說不該是早被打破了嗎？還是說我中了什麼奇怪的催眠術？還是像是聞到就會出現幻覺的那種毒？

「叮」地一聲，樓層數顯示15，銀色雙門緩緩打開。

沒有燈光的這個樓層連月光都不見分毫，唯一的光源大概就是這電梯里的光，長且黑的走廊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深邃。適才消失蹤影的女人就站在走廊深處，她回首，朝著蘇律輕輕地招手。彷彿被看不見的線扯動，蘇律的身體立馬就僵硬地尾隨著女生向著黑暗步去。

一步、一步，踏向地面的腳步下漾起了淡淡的漣漪，走廊是那麼的長，長得沒有盡頭，他與電梯的距離越來越遠，那唯一一點的光亮不知何時被黑暗吞沒，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恐懼似予火以油，分明是這樣的伏暑時節，可此刻蘇律只覺得身體如置冰窖，冷汗層層覆蓋他的皮膚。

蘇律嚇得心臟怦怦直跳，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女人的腳步在逐漸加速，他的腳步也不由得開始加快，加快，終於拔腿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陣奔跑。

他只覺得自己彷彿跑了千米，意識到時女人的身影又一次消失了。隱約間，只聽到好像有什麼細碎的聲響。

蘇律驚得身體一顫，他看向聲音來源——只見腳下的地面似乎開始泛起淡淡的微光。微光的亮度越來越亮，與之同時，那細碎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愈發清明。

「喀嚓、喀嚓。」

是東西碎裂的聲音。

腳下的地板不知從何時起竟變成了一層幽藍的光層，光層下一片漆黑。而那光層上出現了一道道裂紋，就像是脆弱的冰層承受了超出它承受範圍之上的重量，這大概就是那聲音產生的原因吧。

「嗯？」

尚不及思考，更沒有逃走的機會，重力就開始將蘇律往下拉。

「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停地下落，強大的失重感讓他感覺彷彿下面有個巨型吸塵器在吸入一切。周遭的一切從黑暗開始帶上色彩，熟悉的城市風景間夾雜著彷彿老舊電影的無數片段畫面。

這是常說的走馬燈……？人臨死前會看到的那個……？

歡笑著的兒童、嬉鬧著的學生、艱苦的軍訓、溫柔的母親、新的主人、不熟悉的環境……咦？這是……？

一瞬，失重感戛然而止，蘇律的身體在空中不穩地晃了晃。

並非是落到了底，而是有人人為地阻止了他的下墜。

蘇律抬頭，看向了那抓著自己手腕的手——

那是一隻看著極富骨感的手，雖然看上去沒什麼肉，但是手型極好。因為使力的關係，那隻手上的青筋微微爆出。他順著那隻手，看向那半探出身體來抓住他的人——

頭髮有點長，看上去大概是過肩的長度吧。平闊秀長的眉毛下一雙丹鳳眼目光稍嫌銳利，高高隆起的鼻子下嘴唇豐厚飽滿，如刀刻的五官很有立體感。只是這偏中性的長相令蘇律一時之間無法分辨這人是男是女。

雖說抓著蘇律這麼一個成年男性，可是這人臉上卻沒有一點吃力的樣子。

那人就那麼蹲著俯視盪在半空中的蘇律，似也是在打量蘇律，又好像是在思考著極其困難的問題，一對好看的眉毛就那麼向當中聚攏，疊起數重高峰。

明明單手提著蘇律這麼一個體重要有67公斤的大個子，偏偏那人臉上沒有丁點兒吃力的樣子。倒是這全部體重落在一隻手臂上的蘇律有些吃不消了。

*

「額……不好意思。」蘇律難受地幹笑道，「能不能麻煩你把我拉上去？」

那人回神，這才又有了動靜，幾乎像是在拎一隻小動物般輕而易舉地將蘇律提上了地面。

雙腳終於落地，蘇律舒了一口氣，他藉機重新觀察了下這站在他身邊仍在盯著他沉思的人。

一如那人的長相，他的穿著也是走的中性風，明明是這樣的三伏天，可是這人的穿著不管是從顏色還是從包裹度來說都教看的人不由得叫熱。黑色的內襯，加上黑色長至膝蓋的風衣，下面是黑色的緊身牛仔褲，腳下踩的則是一雙黑色高幫鞋。

對方的身高大約和蘇律差不多高，四肢看著都很修長，身形削瘦，就這麼看著實時看不出這人居然會有那麼大的力氣。

目光再回到對方的臉上，美得不可方物的臉，大概去做演員模特都尚覺得可惜，幾乎讓人懷疑這是不是人類會有的五官，一雙如黑曜石的眼睛深邃有神，與之目光接觸的那一瞬間，蘇律確確實實地感覺自己的心臟竟是漏跳了一拍。

暗道不好，蘇律生硬地別開視線，連忙向對方道謝：「啊，剛才……謝謝你。要不是你拉住我，我恐怕就死了。」嗯？死了？等等，為什麼廢樓里會莫名其妙裂開一個大洞？

那人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從蘇律身上轉開，而向周圍看去。蘇律也一起看向他們現下所處的環境。入眼的景色奇妙得不似現實，他還以為那是他的走馬燈，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偌大的空間被無數的影像包圍，乍一看彷彿置身於一個裝滿了各種顯示屏的巨大的四方房間里。空中飄散著無數的藍色螢火，他們兩人就站在螢火群間。不小心撞上他臉頰的螢火如泡沫，輕觸即消，只留下微微的涼意在他面頰上。

一隻帶著三條長尾的黑紫色小鳥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緩緩地向他們飛來，最後停在這人的肩頭，揚起翅膀，輕輕地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蘇律對鳥的種類沒什麼研究，只覺得這鳥長得挺好看的。會這麼親人的鳥，八成是這個人養的吧。這麼想著，蘇律的目光順著男人的肩頭向下，直看向這人平平如也的胸部——這麼平，看來八成是男的吧。

沒再多想什麼，蘇律看向腳下，只見他們腳下踩著的居然是一層藍色光層。透著光層向下看，入眼的卻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

蘇律一下子想起了他墜落前的景象，他不由得輕輕顫抖了幾下，目光落到了他腳跟前沒兩步的地方——他剛才就在那兒掉下去的。

光層有明顯的斷裂，螢火緩緩地聚集向斷裂處，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光層在螢火的聚集下緩緩修復。

「這裡是哪裡……？」蘇律驚訝道，滿懷希望地看向男人，只求男人能知道些什麼。

「怎麼在這兒你不知道？」

「也不是說不清楚啦！怎麼說呢，反正情況很複雜就是了。」蘇律撓著頭尷尬地笑了笑，沒有把詳細的事情經過說明。貿貿然跟人說自己撞邪了，怕不是要被當成神經病。

男人也不追問，對蘇律興趣平平的他轉而就向那些由片段組成的牆走近。

蘇律連忙阻止道：「哎！你別亂走啊！這裡邪乎得要死，要是你也跟我一樣掉下去怎麼辦！？」

男人置若罔聞，反倒是教蘇律這個旁觀者一陣心驚膽戰。

也不知道該說這個男人好運，還是說這個人覺察出了什麼苗頭，他輕車熟路得似如履平地，竟是沒有出現蘇律所擔心的情況。

見狀，蘇律連忙追了上去：「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不知道。」

男人向牆伸出了手輕輕碰上去，畫面像是水面被落葉所擾，盪起數層漣漪。雖然只是一瞬，但是蘇律確信他看到了他前不久才見過的夜景。

「這、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真的？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知道點什麼？」

蘇律試圖從男人的表情上找到點蛛絲馬跡，但是男人面無表情，他無法分辨男人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直覺而已。」

沒有理會蘇律，男人的指尖自那些畫面上，如禽鳥略過水麵般劃過。不明白男人這是在幹嘛，蘇律跟了上去。隱約間，彷彿聽到了一些聲音。那聲音細碎得很，仿若是錯覺般，正待蘇律打算仔細聽時，又消失了。再看牆上，那一幕幕的片段被打亂，水泥牆一閃而過。

男人一邊劃著，一邊緩緩地向邊上走去，就在他指尖前方不遠處，一道門影一閃而逝。

「碰」的一下，沒有注意到男人突然停下的腳步，蘇律一頭撞進了男人的背部。

一股淡淡的香味竄入蘇律的鼻翼間，沒有花香那麼的甘甜，也沒有檀香那般的深沉，分不清是什麼香的這股氣味，蘇律甚至不知道那是衣物清香劑還是香水。

「怎麼了？」蘇律摸了摸撞痛了的鼻樑，越過男人探出頭。

只見男人伸手，朝著空無一物的空中一把抓上，做了一個旋門把的動作，隨即向外推去，畫面頓時龜裂出三道縫，且隨著男人的動作，縫隙越變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