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巴士下來後，齊山河跟著周燃七拐八拐進了一個小巷子，在一處很僻靜的角落見到了周燃說的鋪子。

門面很小，沒什麼招牌，只有一張木匾，刻著幾個遒勁的大字：和善糕點。

周燃解釋說，這一處鋪子是師父鄭和善專門置辦來鑽研技藝的，不對外，只偶爾接待重要的客戶，大部分時候都留給師父的幾個親近的弟子練習。周燃算是小師弟了。

和想像中處處透著精緻和高雅的那種高級鋪子不同，進門之後的裝潢顯得很隨和，除了入口一間小小的招待室布置得用心些，剩下的房間都擺滿了食材和用具，說不上凌亂，也談不上整潔，就是那種家裡廚房隨手取用隨意擺放，怎麼方便怎麼來的感覺。

每個房間里都有人，見周燃領著齊山河經過，會熱情地打招呼，有個姐姐還硬塞了兩塊桃酥到齊山河手裡。齊山河捧著油紙袋沒有動，他要留著肚子等周燃的手藝。

周燃見齊山河一路小奶貓似地黏在身邊，誰逗他就小心翼翼地喵兩聲，卻一刻不肯離開的樣子，心裡覺得好玩極了，笑嘻嘻地領著人繞了一大圈才帶進自己常用的房間里。

一個師兄正趴在案頭揉麵糰，周燃走上去拍了拍師兄肩膀：「吳哥，借個地兒，你去隔壁跟師姐擠擠！」

吳翰不客氣地把一手麵灰糊到周燃T恤上：「又欺負你師兄我！」

轉頭看見齊山河，又眯起眼睛笑：「喲，帶朋友了，想露一手？要不要師兄給你打下手？」

周燃瞥了一眼案板上的麵糰：「得了吧，你這麵糰揉的，師父見了都想打！」

吳翰失笑：「行行行，知道你師兄我業務水準差，被小天才師弟吊打，這就溜了溜了。」

吳翰端著已經失敗了一半兒的麵糰走了，周燃指指一旁的小椅子：「之之就在那兒坐吹會兒風扇吧，我換身衣服洗個手。」

齊山河哭笑不得：「非要這麼叫嗎？」

周燃挑眉：「多可愛啊，以後就這麼叫！放心，就我倆的時候叫。」

見齊山河沒搭話，周燃放軟聲音：「這不是我沒有這麼可愛的名兒嘛，不然你想，叫燃燃我也不介意。」

齊山河終於忍不住笑出聲，看見周燃一副吃癟的表情，沒好氣地說：「算了，隨你吧，燃燃我可真叫不出口，咱倆多大啊幼不幼稚！」

周燃鬆一口氣：「其實我說完就後悔了，哈，不然叫燃哥好了，我在鋪子里整天當小弟，也享受一把當哥的樂趣。」

齊山河無語：「學校不也有人這麼叫嗎？」

「那不一樣，」周燃笑：「你這麼叫我才有當哥的快樂，燃哥和之之弟弟，嘖，挺不錯！」

說完，得逞的燃哥不顧之之弟弟一臉複雜，愉快地進了裡間的小更衣室。

周燃換了身淺色T恤，一邊擦手一邊打開門出來。

齊山河有些疑惑:「我還以為你會換套制服什麼的呢。」

周燃笑道：「是不是還得帶個廚師帽？然後胸口掛個牌子，寫著周師傅？」

齊山河一時答不上話，他還真差不多就是這麼想的。周燃走過去用胳膊肘撞了撞齊山河肩：「傻不傻啊弟弟，穿什麼衣服不重要，換身兒淺色的是因為沾了麵粉看不出來，等著，今天就讓你嘗嘗不穿制服的周師傅小點心，要是無聊可以看會兒電影。」

周燃動手的時候不怎麼說話了，等麵糰的間隙就跟著齊山河一塊兒看電影。他今天打算做海棠酥，不算很複雜的小點心，但精緻可愛，就像齊山河一樣，表面看著是硬殼兒的，內里其實是一塊甜甜糯糯的小點心。

想到這兒，周燃捏花瓣兒的時候忍不住偷偷勾起了嘴角。

捏完整齊地碼好，周燃才發現電影聲兒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齊山河反身跨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正撐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視線相對時，齊山河有些懵，但很快露出笑容，眼睛裡亮晶晶的，像個很好騙的孩子。

「過來，」周燃手裡還沾著一點麵粉，往走過來的齊山河鼻子上一抹：「想玩兒麵糰嗎？」

齊山河眼睛一亮：「想，不過不是都用完了嗎？」

周燃齜牙一笑：「等著，我去給你弄一團玩兒！」

說著，周燃快步走向隔壁屋，從被他擠走的吳師兄那兒順走一團面，隨手揉捏著回到自己屋。齊山河正趴在案台邊看他捏好的小海棠，沾著麵粉的鼻尖快懟到花瓣兒上去了，一隻不安分的小手正懸在上方，猶豫著要不要往前。

「你戳唄，反正都是你吃。」

齊山河一怔，立即站直了，有些不好意思：「不戳，這麼好看我哪捨得戳。」

周燃把麵糰塞他手裡：「過去玩兒，我下鍋炸了，別一會兒濺到你。」

麵糰一直被周燃包裹在掌心，落到齊山河手裡的時候還帶點溫熱，軟軟乎乎的。齊山河換著手搓搓揉揉，玩得很盡興。

「你哪兒弄的啊？」

周燃正等著油升溫：「就剛剛我攆走那個師兄，他揉面功夫不過關，師父讓他近段兒都練這個。」　

齊山河看著手裡的麵糰：「我這個也能炸嗎？」

「你要想炸也不是不行，不過我建議你直接上嘴啃，味道也沒差。」

周燃開始下點心，在滋啦滋啦的油聲里，麵糰捏成的小花瓣輪廓變得更加清晰。手裡的麵糰沒了吸引力，齊山河偷食兒小貓一樣湊過去看，被周燃攆開了些。

周燃撈起第一朵小海棠的時候，齊山河忽然開口：「我覺得你肯定能成大師。」

周燃沒有抬眼皮：「之之啊，能不能走心點誇，你這都還沒嘗過呢。」

齊山河很認真的說：「不需要嘗就知道，是一種感覺，大師的范兒。」

「行，我記著了。」周燃將炸好的海棠酥撈起來擺在瓷盤裡：「來，大師給你玩兒個花活兒！」

周燃從櫃子里找了個橢圓形的盤子，又拿出一把勺子和一罐深綠色的果醬。齊山河都沒怎麼弄明白那勺子是怎麼劃拉的，一枝形狀美麗的海棠枝就已經躺在盤子上了。周燃挑了幾個海棠酥點綴到枝葉間，齊山河趕緊拿出手機拍照。

「怎麼樣？」

「大師啊！這樣的我就在電視上看過，不，我覺得你畫得比電視里那個老頭兒還要好看！」

「行啦，別往上誇了，我師父要知道該說我飄了。」

周燃擦擦手上的麵粉：「這幾個你現在嘗嘗吧，剩下的我給你裝起來。」

「我真捨不得破壞，這個美得跟畫似的。」

這麼說著，齊山河還是咽著口水伸出手。他很少吃這種點心，在他的印象里，這種點心除了甜得發膩的，就剩一些諸如五仁月餅那種奇奇怪怪的味兒。今天他總算是深刻地知道了什麼叫刻板印象。

周燃裝好了剩下的，站在一旁笑著看齊山河小松鼠似地啃點心，臉頰塞得鼓鼓囊囊的，還不忘舉起沾著餅酥的手比了個大拇指。

一個吃完，齊山河一抹嘴，抬頭看周燃，周燃立刻笑著說：「開始誇吧！」

齊山河正要開口，剛被攆走師兄在門口探了個腦袋：「師弟！大師兄請咱們去吃肉啦！叫上你小兄弟一塊的，趕緊！」

周燃看了看齊山河：「去嗎？」

齊山河有些猶豫：「我去是不是有點尷尬......」

周燃摸了齊山河後腦勺一把：「沒事兒，你跟著我，要是不想說話就只吃就行了。我師兄要走了，得抓緊宰他一頓！」

「行吧。」

其實齊山河還是覺得尷尬，他連班裡的聚會都不怎麼去，更別說這種一堆不認識的人了。但感覺這像是給周燃的師兄送行，周燃肯定想去，而他現在又不想自己離開。

「趕緊，車到門口了！」

門外不知是誰又催了一聲，周燃將打包好的海棠酥拿上，摟著齊山河往門外走：「來了！」

大家看見齊山河，都自然地笑笑，也沒特意問，就好像大家本來就認識很久了。

兩人被一大堆鬧哄哄地年輕人擠上了車，齊山河靠窗，周燃被擠得緊緊貼著他，他只好轉頭看著窗外平復心情。

車發動之後，車裡聊天的聲音一波高過一波，肆意的笑聲跟了一路。齊山河挨著周燃的那條腿一直發著熱。

他忽然覺得很奇特，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出現在這樣的場景里，從他活過的十多年來看，他跟這樣的熱鬧是格格不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