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色的路燈漸漸取代了千燈街如豆的燈盞，許是宋月清身子輕，楊學城抱了許久都不覺得累。

這樣清麗美好的人，理當是捧在掌心的。

聽著懷裡人指路的軟聲細語，楊學城只覺得心裡軟的一塌糊塗，若是能一直抱著他走到老去，他也樂此不疲。

「往東走過兩條街，再向南走。」

「往西往西，哎，再向北走一段。」

宋月清胡亂點著方向，專挑麻煩漫長的路走，硬生生讓他抱著自己在附近多兜了兩圈冤枉路。

嘖，不是不嫌麻煩嗎，那就多走兩圈，反正有人抱著也累不著他。

楊學城似是沒發現他的小心思，他說哪兒便是哪兒。

聽著耳畔那熟悉綿淺的音調，楊學城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永樂堂里的驚鴻一瞥。

楊學城怎麼也不明白，旁的戲子歌伎如何投懷送抱他都興緻缺缺，偏生宋月清只一句戲詞、一個眼神便叫他失了心智，徹底淪陷。

「玉石橋斜倚把欄桿靠，鴛鴦來戲水……」

唱到這處，宋月清竟向他投來一抹帶著柔光的淺笑，幾乎是轉瞬，再看時，他卻已將目光移至別處。

眾賓喧鬧，楊學城眼中卻獨獨看見一人，一出《貴妃醉酒》唱罷，他便將人丟到榻上強要了。

慾念如同洪水猛獸，幾次將宋月清折騰得暈過去，楊學城卻在那場歡愉中食髓知味。

從沒有哪個唱戲的像宋月清那般將心思遮掩的巧妙，那眼神分明是勾人的，身子卻總在欲拒還迎。

分明風流放蕩，卻偏生叫他念念不忘。

自那以後，楊學城便常來永樂堂捧場。

直到一次聽戲時，楊學城聽到大學究溫永年對宋月清的唱腔台詞讚歎不已。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大學究品了口新採的碧螺春，「宋月清，當真是個妙人啊。」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楊學城在心中把學究的話默念了一遍，宋月清，倒是個好名字。

他是個粗人，自小便跟著形形色色的幹將行軍打仗，單是學了些彈藥兵書，也不曾懂得這一字一句里潛藏的東西。

現在聽得大學究誇讚宋月清，心裡卻莫名煩悶，楊學城思來想去，幹脆將人強擄了回去，藏在小院裡頭。

這還是楊學城頭一回擁兵自重，可那又怎樣，他瞧上的人怎能登台唱戲、取悅旁人。

進了府便是他的人，往後的放蕩與孟浪，也只准在他眼前展現，旁人肖想不得。

再往後便是無度的索取和掠奪，宋月清乖順又討喜，痴纏數月，竟越發喜歡。

可越喜歡就越在意，永樂堂的頭牌、戲班子的門面，這樣的人，底子自然不會幹凈。

閑言碎語聽得多了，楊學城便也分不清真假，只顧將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只當他是天生孟浪，便也忘了他身世凄苦。

那開腔便是滿頭彩的絕代名伶，到底是在壓抑可怖的帥府里凋零了。

想到宋月清死的時候滿臉淚水地撲到他懷裡，楊學城心裡便是一陣絞痛。

他定是昏了頭，竟親手將他推給旁人。

垂眸看了看懷中與心裡人形貌無二的青年，楊學城扯出一個酸澀又堅定的笑來。

月清，不知幾時從說書先生那裡聽來一句世上最好聽最無恥的情話。

我想，應是回頭浪子、負心漢求原諒時用到的。

且在心裡說於你聽。

如能得幸相守，此生定不相負。若是不能，便要一生相攜，守你百歲無憂。

吃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