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一開腔，就沒有不唱完的理兒。

人不聽，還有鬼呢。

宋月清說這話的時候，長而卷的睫毛不自覺地往下壓了壓，神色似乎有些低落。

楊學城見他這樣，也沒了聽戲的心情，只望著台上人咿咿呀呀的唱著，這麼一台大戲下來，也不見得聽進了多少。

台上的包拯伸手將官帽一摘，唱出了《秦香蓮》的最後一段戲詞。

[縱有這塌地禍，包某承擔。]

鍘美案唱完，唐明朝趕緊將簡陋的半舊紅幕布緩緩拉了下來，後頭的角兒也由著規矩退了場。

宋月清見唐明朝佝摟著身子收拾戲檯子，又是整理幕布又是清理台下板凳的，稍稍一頓，也跟上去幫忙。

「班主。」

唐明朝一頓，轉過頭就看到黑臉的包公站在一旁，身上黑底金紋的戲服襯得他整個人鐵面無私。

「今兒是小六唱的最後一齣戲，唱的還是那鐵面無私的黑臉包公。」

黑臉的包公對著唐明朝作了個揖，臉上濃墨重彩，倒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只那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眸似是泛著一絲水光，帶一點亮色。

「這段日子承蒙班主關照了，是小六無能，沒能在台上繼續唱下去。」

唐明朝的身子幾不可聞地顫了顫，那臉卻始終沒有抬起來看包公，囁嚅了半天，也只說了一個好。

包公站了一會兒就去了後台換戲服，見人走了，唐明朝如釋重負般的嘆了口氣。

剛直起腰，唐明朝就看到了幫忙搬凳子的宋月清和楊學城，小六的事情顯然都被人看在了眼裡。

鍘美包青天，到底也敵不過現實。

唐明朝的嘴有些泛白，臉上也沒什麼生氣，語氣卻是淡淡的，「讓二位見笑了。」

宋月清移開視線，只叫楊學城幫忙整理東西。

七拼八湊得來的角兒都散了場，道具和戲服頭面也都打包好裝上了板車，宋月清瞧著唐明朝身子弱，一定要幫他把板車推到雜院里。

楊學城看著青年因為用力微微泛紅的側臉，很有眼色地接過了板車。

這小人兒只用在他身下抓床單時使勁，哪能因為這些瑣碎累著了。

嗯……其實抓床單時不使勁也沒事，或許放鬆了更好。

雜院是草台班子在銅錢村的臨時落腳點，院子又小又破不說，那裡還長著稀稀疏疏的雜草，指不定有什麼毒蟲老鼠的藏在裡頭。

楊學城看到這雜院蕭條破敗的景象不禁皺了皺眉，看著唐明朝進去，又跟著他把東西擺到內廳。

宋月清原想幫著兩人放東西的，耳邊卻聽到一陣熟悉的西皮二黃，心裡一動，腳步就往那邊邁了過去。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兒正拿著花槍耍著，小孩兒憋得滿頭大汗，那花槍卻像是跟他作對似的老往地上跌。

宋月清看著小孩兒認真學習耍花槍的樣子，心裡莫名有些軟，唇畔也帶上了笑意，只扶在門邊看著小孩兒練習。

那小孩兒連著失敗了好幾次，像是有些沉不住氣了，氣憤的把花槍往地上一丟，嘴裡憤憤地嘟囔了一聲。

「哼，一定是你太破太舊了，才不是我手笨學不會。」

宋月清看著小孩兒氣急敗壞的樣子，也不知怎的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小娃娃，耍花槍可沒那麼難。」宋月清走過去撿起地上的花槍，「我只瞧了幾眼便學會了。」

這小娃娃心靜不下來，哪裡學的會真本事。今天他就故意刺他幾句，讓他知道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的道理。

那小孩兒見宋月清口出妄言，眼睛一瞪眉毛一挑，用探究的目光把宋月清上上下下地看了個遍，儼然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你這人，吹牛皮怎麼不打草稿。」小孩毫不客氣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阿娘說的沒錯，長得漂亮的都不害臊。」

宋月清聽那小孩兒惡狠狠地說自己漂亮，心裡不免有些好笑，他自然知道自己長得還不錯。

可說他不害臊？

哪有，他那麼矜持，那麼好脾氣。

宋月清淡淡笑了笑，雖然他不曾唱過戲，但他聽的戲可不少，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耍些簡單的騙騙小孩兒還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