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是暖調的，灑在木質餐桌上泛出金光，盯久了眼睛會有些刺痛。餐桌邊上，辛明辰靜靜地看了眼面前的早餐： 是一個雞蛋培根三明治，看上去不錯，已經用刀切好了，還是熱氣騰騰的。

昨天幾乎折騰了一天；兩人都像瘋了一樣說話，抱頭痛哭，又免不了弄壞了一些東西…現在回想起來還像走馬燈劇場一樣。最後，才勉強接受了「他們可能再也換不回自己的身體」這一殘酷的事實。

「吃點東西吧。」溫斐端著咖啡壺走過來，替他倒了一杯熱咖啡，「你從昨天開始就沒吃過任何東西。」

「…我不餓。」辛明辰拿起咖啡，頓了頓，緩緩地喝了一口，接著從對方的口袋裡——他一直很熟悉的位置，這原本就是他的衣服—掏出一包煙，翻開煙盒拿出點火機點上。才剛吸了一口，就看到溫斐靠過來，伸手從他嘴裡拿過煙，熟練地夾在手裡，用的分明是他的以前的習慣動作，「我不抽煙的。」他看著他的眼睛，溫和地說。

「…知道了。」辛明辰不滿地撇了撇嘴，皺眉望著自己纖細骨節分明的手指，真是害怕一用力就會骨折，「以後用你的身體要小心一點，是這個意思吧？」

對方輕輕地提了提嘴角，表示這是個好提議；他們本來就湊得很近，只是用對方的視角盯著自己的身體實在是奇怪，雖然他們正在慢慢習慣這一點。溫斐捏過他的下巴，下意識地想吻他，卻被傲嬌地阻止了，「…誰允許你親我的？」辛明辰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一臉不滿地問。

「你。」溫斐說，表情認真，「我能感覺到你在想什麼，我覺得你也一樣能感覺到我的。」

辛明辰靜靜地凝視著他：雖然那是他自己的臉，他的眼睛，但是他能感覺到那是溫斐才會有的眼神，因為他從來不會這樣看別人，不會這樣溫柔，收起所有的傷痛，因為所有的不愉快他都是自己扛下來，這些事他已經全部都知道了，並且像自己親身經歷過一遍一樣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別再離開我了，好嗎。」他抓住他的手，「不管再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再離開我半步。」

「你是說，不要讓我帶著你的身體跑太遠，是嗎？」溫斐認真地打趣道，「好，我答應你。」

「……」辛明辰克制著自己翻白眼的慾望，隨即又覺得很好笑，但實在又笑不出來，也許是腦子很混亂的緣故，每次只要一深思就會想到他所經歷的種種，而他當年的言行無疑對他是雪上加霜—他怎麼會這麼蠢，為什麼黎維說什麼他就信了呢？難道他當初決定和他在一起不知道他大機率經歷過什麼嗎？怎麼到後來反而就不能接受了呢？哪怕真是黎維說的那個樣子，哪怕…哪怕…

因為在乎而變得敏感，眼裡開始容不得沙子。但即便如此，還是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你不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嗎，那我不就不需要說話了。「

用略顯尖酸的俏皮話掩飾愧疚，至少能讓他心理上好過一點。

溫斐輕輕地提了提嘴角。

「你剛說的是認真的嗎？」他好像對剛才的話很在乎，「我是說，『讓我不要離開你』這句。」

辛明辰盯著他，微皺起眉，然後慢慢開口道：「…假的。我只是希望你在我們的身體換回來之前不要亂跑而已。」說完，便站起身，離開餐桌，走到書櫃邊，似乎在生對方剛才不解風情的悶氣，又像只是在掩飾內心的凌亂；那些話他好像太早說出口了，還完全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呢。

書櫃上不單有各種類型的書，還有一些小的紀念品。他看了一會兒，原本陌生的物件立刻就在他腦海里有了印象，「這是在愛丁堡買的。」他指著一個城堡形狀的擺飾，驚訝自己居然都記得，「這是巴斯，這是布里斯托，蘇格蘭高地；還有這個。」他拿起一個玻璃做的建築模型，看上去像是某個學院，「這是曼徹…」

「是劍橋。」他感覺對方在背後緩緩抱住他，把臉緊貼著他的，「這是我在劍橋國王學院外的商店裡買的。當時我看到這個就想到你，我想，如果我們還有機會見面的話，我一定要當面給你。我也想要你記得我好的一面。」

「…是你當時一聲不吭地走掉的。」辛明辰放回模型，覺得眼眶還是酸疼得厲害。他仍舊介意這一點，總感覺自己還在夢裡，夢裡的他仍舊在馬不停蹄地找他，這令他心力交瘁，「你怎麼向我保證，今後都不會再這樣。」

「我保證。」溫斐在他耳邊輕聲說，「真的。我已經離開黎家了，之前沒有這麼做，是因為還沒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失去了這麼多，總得得到些什麼作為補償。遇到你之前，我感覺自己只是具行屍走肉；是跟你在一起之後，我才慢慢活過來的。」

辛明辰轉過身，看到對方很自然地上前，把自己壓在牆上。

在他們斷斷續續的關係中，好像這是第一次溫斐佔據主導，雖然從表面看，和從前並無二致。

他們靠在牆上擁吻，換口氣後又繼續，熱情又綿長。

他不想再問了，只要他們還在一起，就有大半輩子可以去細細詢問，去彌補他們錯過的幾年時間。他想起高中的時候，他們在溫斐的公寓里，以及學校陰暗的樓道里偷情的樣子—彼時心情就與此時是一樣的。

時間湧來，地點變遷，就連靈魂都可以對調，還有什麼是不行的呢。

他們擁抱，饑渴地感受對方的身體和溫度，雖然那本就是他們自己的身體，而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任何區別了。

「…別上癮。」辛明辰微微喘了口氣，他這輩子還不習慣被人這麼頂著。

「你的身體可真好用。」溫斐的眼神在說：他真想試一下把對方弄哭是什麼感覺，光是想想就很帶感。

「你敢。」辛明辰瞪著他，像是在警告他不要亂來。

「你看我敢不敢。」溫斐垂下視線，盯著他的嘴唇，也許是因為知道是對方的緣故，原本自己早就看膩的五官居然也變得生動起來，誘人無比。

「別動。」他說，又低頭在那m型的唇上吻了一下，「如果我們永遠換不回來，難道你想一輩子拒絕我嗎？」

「…到時候再說。」辛明辰滾動了一下喉結，盯著他，湊上去，讓他們的鼻尖輕輕碰在一起。

對面空白牆上有幅銀色樹葉的裝飾畫，只有一片，葉尖上有幾個分叉。

所以到底有幾個分叉呢？三個，還是四個？

他知道他早就原諒他了，接下去他要做的，就是自我和解，包括他曾經做過的錯事，走過的種種岔路，以及他們的全部過去。

鬼知道那需要多久，但只要他還在他身邊，一切似乎就不算太晚。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