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

一輛紅色跑車上，車門開了，一位打扮精緻的中年女人側身坐進來，將一隻裝得滿滿噹噹的書包扔給坐在副駕駛的少年。

「重死啦，你怎麼這麼多東西？」她有些不滿地發著牢騷，見兒子沒說話，嘆了口氣，用塗著鮮艷指甲油的手指揉了揉他的頭髮，刻意柔聲道：「想好了，這次真的確定不回去了？」

溫斐抱著書包，低著頭沒說話。

他整個人蜷縮在座位上，似乎車裡空調打得過冷，凍得他瑟瑟發抖。而對母親的安撫，他也顯得過於無動於衷。

「那剩下的是就交給媽媽安排吧，好嗎？」女人笑了，雖然樣子還是很難和「慈母」聯繫起來，但是她確實已經儘力在扮演了。

「斐兒，你要理解媽，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如果當初我們沒有進黎家，現在哪有這麼好的生活，以後我怎麼送你出國上學呢？」

「媽…別說了。」溫斐喃喃道。他抬起眼，直視著擋風玻璃外的風景—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看它了，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都知道…求求你別再說了。」

女人嘆了口氣，眉頭皺了皺，看上去像是真的在自責，「之前是媽媽對不起你。但是以後，我保證，你想要什麼媽都會給你的。「

她搖下車窗，拿起精緻的煙盒，從裡面取出一支細長的煙，點上火，開始吞雲吐霧。

那抽煙的姿勢令他想起某人。不得不說，他們的側臉乍看還真有點神似，都是上上之姿，挺直的鼻樑簡直如雕刻一般有著強烈的視覺衝擊力。

一想到這裡，就不禁悲從中來，彷彿體內有一股強烈的不舍在說服他留下。

但是…但是…

他都已經看到了那個視頻了不是嗎？他現在一定很討厭他，是個人都會有那樣的反應。

「斐兒，你怎麼了？」

抽煙的人一轉過頭就看到他淚流滿面，還以為剛才的什麼事情又C激到他了。但轉念一想又突然明白了什麼。畢竟她是過來人，遇到的事情多了去了，這世界上哪有什麼新鮮事，都不過是前人經歷過的。

「是上次那個男孩子嗎？」她無奈地問，「你男朋友？長得倒是一表人才，是你們學校的校草吧？」

溫斐沒說話，但他的反應早就出賣了他。

「媽不早跟你說過了，像這種漂亮的男孩子，你可以用點手段讓他喜歡上你，但是你自己怎麼能也動感情呢？傻不傻。」

「嗯。」他木訥地點點頭，「…我知道了。媽，我們走吧。」

「這才是我的乖兒子嘛。」女人湊過來用大紅唇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帶來一嘴的煙味，「還有，那個藥別忘記吃，知道了嗎。」

溫斐皺了皺眉，也沒有伸手去擦。他現在什麼心情都沒有，什麼都覺得無所謂了。

車隨即便發動了，緩緩從停車位里駛了出去。

溫斐搖下車窗，望著窗外移動的景象；他會去找他嗎？他忍不住想到：雖然也許並不能改變結局，但是…會嗎？

還是別想了。

他希望辛明辰不是那種記性很好的人，不要太記得他們之間發生的事，當然也不要因為他的離開感到難過。

拜託千萬不要，他不想再感到內疚了。

畢竟以後的生活，都不會再有交集。

他越想越覺得頭疼，感覺情緒又在崩潰的邊緣，急急忙忙從包里翻出藥瓶子，倒了一片藥片生吞下去，然後俯X身，閉上眼睛疲倦至極地靠在車窗上。

註：溫斐服用的是抗抑鬱類藥物。他一直飽受抑鬱症折磨。

「你給我過來！」黎維揪著他的睡衣，粗暴地把他拉進卧室，然後怒氣沖沖地摔上門；襯著室內昏暗、灰調的光，他看起來暴躁又憔悴。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他用腳踹了踹他，力度不小，明顯是在儘力剋制了，但還是氣得發抖，「你T媽倒是給我說話啊？X賤胚的東西。」

溫斐扶著牆，顫顫巍巍地從地上把自己弄起來，他身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淤青，從被撕爛的睡衣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在發什麼脾氣？」他顫抖著嘴唇，聲音發出來卻出奇地平靜，「你對我凶是因為知道你不能對你爸發脾氣，對嗎。」

「…明明是你在勾引他。」黎維瞪著眼睛，揪住他的領口將他壓在牆上，卻沒有再次動手，像是擔心再打一下就會出人命，「我對你不好嗎？」他一字一句地把話吐在他臉上，「我還以為你和你媽不一樣呢，結果全是一個德行，X賤的東西，我呸！」

溫斐別開頭，絕望地閉上眼睛，明顯已經放棄抵抗。

只要是明眼人就知道他才是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被親媽下藥，然後遭遇了非人的暴行，雖然黎維性格衝動，脾氣暴躁，但他不相信他連這點都看不出來。他現在生氣只是因為無處可發泄罷了。

不過作為一個共情能力極強的人，他也理解他的生氣只是因為很受傷。自從他搬進黎家之後，黎維這看上去像個大直男的孩子一直對他不錯，也導致他們的關係變得曖昧；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吸引他，更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個男生居然還引起了特別不該引起的注意。

這時，卧室的門突然開了，黎粒披頭散髮、神色慌張地從外面進來，見到他們這副樣子，趕緊轉身把門鎖上。

「你們在幹什麼？」她壓低聲音，看著一臉暴怒的弟弟和滿身是傷的溫斐。

「姐，這小子T媽…」

「我都知道，你給我閉嘴。」黎粒深吸了一口氣，她一直都是姐弟倆中更穩重的那個，溫斐也從來沒見過她這幅表情，看起來和他一樣，下一秒就要頭痛得昏過去。

她把黎維推到一邊，皺著眉，咬著嘴唇，快速地檢查了一下溫斐身上的傷，然後嘆了口氣。

「我會把藥送過去，你先回你房間。這件事絕對不能對外說，知道了嗎？「

溫斐目光獃滯地望著她，機械地點了點頭。

「還有你，知道了嗎？」她轉身對仍怒不可遏的弟弟囑咐道，生怕他在惹出什麼事端。

黎維剛想開口，轉眼就瞥見溫斐整個人像失了魂一樣倒了下來，直直地倒在黎粒身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看起來像睡著了，但更像昏死過去。

為什麼不試著去死一死呢，遇到這種事情為什麼還能心平氣和地活著？

有一刻，當他閉上眼睛之後，就忘了自己身處何處；他不是生活在這裡，不是在人間，而是在夜空的群星之中，被某種虛無所包圍；只有虛空才能保護他。

「…我抱他回去吧。」他依稀聽見有人說，「為什麼我們他媽的會攤上這種事？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不知道究竟是誰，還是他的錯覺。

空白，空白，空白。

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