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

窗簾「嘩」的一聲拉開，清晨又濕又灰的白光「刷的」傾泄進來；落地窗外，街上車水馬龍，趕著上班的行人行色匆匆地路過，統一板著一張撲克臉，隨即又消失在街角或視線之外。

辛明辰從椅子上把衣服撿起來披上，面朝窗外，手中一顆一顆不緊不慢地系著扣子。

床上，一名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懶洋洋地望著他。他也是倫敦一所學校的學生，兩人昨天碰巧在一個party上看對眼，於是當晚就一起回了對方的住處。

「你要走了？」對方也是中國人，所以交流主要還是用中文，雖然偶爾也會雜幾句英文，「Why the hurry?」

「我要回去寫essay。「辛明辰回頭看了他一眼，很輕地提了提嘴角，「難道你沒有作業嗎？」

「代寫不就好了。」對方明顯是個富二的紈絝子弟，兩人在這點上完全沒有共鳴，「那你今天還來嗎？「他翻身下床，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親昵地將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明顯對昨晚的情愛還戀戀不捨。

「一次還不夠嗎？「辛明辰沒有推開他，但也沒有什麼反應，」我從來不和同個人上兩次床。「他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於是又補充道，「…至少這幾年沒有。」

「為什麼不去你的公寓？室友？」

「沒有。」他明顯有些煩了，但還是儘可能耐著性子。好像自從高中那件事情之後，他就很少發很大的脾氣，每次一動怒就會聯想到當年這麼做造成的後果，一想到就令他心悸。

他轉過身，整理好衣服，又俯身把外套從椅子上拿起來，然後對著面前的少年笑了笑，從對方獃滯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似乎真的有些動真情了，然而這可是他們這類臨時關係的大忌。

「我沒有室友，但是我有潔癖。」

「…喂！你什麼意思…」對方愣了一兩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辛明辰已經拿著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在下雨，只不過是毛毛細雨。雨絲飄落在他的黑色風衣上，形成數不清的微小反射面。他沒有直接回自己的公寓，也沒有回學校，因為今天其實沒有課，他也早就寫完了essay，等著晚上回去修改提交即可。他在街上一直轉悠，從威斯敏斯特一直徒步走到國王十字街，找家店吃了點便餐後又倒走了回去。

英國的天氣像小孩的臉那樣變化無常，一會兒晴一會兒雨，走著走著就開始放晴，儘管氣溫仍舊不高，涼颼颼的風颳得他臉疼。

再之後，他找了家電影院看了部名不經傳的小成本電影，出來後天色已經不早了。他在附近轉了一圈，並不急著回去，於是最後進了一家咖啡店，結果天打雷劈地，在點單的時候居然撞見了某人。

他發誓他當時毫無心理準備，差點兒連話都說不出來，一整天原本平靜的心情在那一刻被破壞殆盡，再也無法恢復。

這就是故事的開始。

……

現在。

如果有人問他，究竟交過幾任對象，他可能會說「兩任」，但也有可能是「只有一任」。因為和李程野的算不算戀情至今還界定模糊，但是高中時候的那一段一定算；這也是為什麼，當有人問起他類似問題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溫斐，然後沉著臉扯開話題。要麼再見一面，要麼就永遠不要再提起，絕不能忍受介於兩者之間。

「你好點了嗎？」用著他的身體的溫斐坐在床邊，湊過來，聲音溫和，「看起來像好一點了。」

辛明辰沒有說話，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半晌，他才聲音沙啞地開口：「…我們，是不是換不回來了？」

「我不知道。」溫斐伸手輕輕地摸著他的臉——其實那是他自己的臉——這樣真的很怪異，但久了也就習慣了。

「如果是，你打算怎麼辦？」

辛明辰沉默地搖搖頭，好像還沒習慣這副遠嬌弱得多的身軀；他知道對方既然和他共享了記憶，那麼一定已經知道了他這些年經歷的所有事，正如他也了解了他的——當年溫斐退學以後，便轉學去了另一個城市，之後又和他一樣考取了英國的學校，一直就讀至今，順利的話，明年就能畢業了。

他讀的藝術專業，成績很突出，還曾代表團隊參加過國際上的大賽。

以及，和自己預期的不一樣，他好像在那之後只交往過一任女友，但是很快就因為各種原因分開了。

還有，還有…

「當年為什麼不告而別？」辛明辰握住他的手，將它從自己臉上拿下來，緊緊攥在手裡。他的眼眶紅得厲害，似乎從記憶里提取出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時間又無法說出口確認。

「因為我感覺我會拖累你。」溫斐老老實實地坦誠道。

「…這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嗎？」辛明辰用力地捏著他的手，一邊生怕他又突然消失，一邊拚命按捺住瀕臨崩潰的心情，顫抖著嘴唇問：「當年強B你的是你的繼父？」

終於問出口了，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是…你媽一手安排的？」

「是。」溫斐沖他微笑，眼角濕潤，「她當年為了上位，什麼辦法都用盡了，連我也沒有放過。」

「…黎粒和黎維都知道。」

「所以他們才討厭我。特別是黎維，他也因此不停地在學校里敗壞我的名聲；我們確實短暫地交往過，但只是他一廂情願罷了。然而我不能說出真相，這對誰都沒有好處。」

「……」

辛明辰木然地望著對方，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的內心已經分崩離析，勉強才拼湊起看起來仍舊完整的他；現在看來，說什麼都多餘且無用；言語是如此微薄且蒼白，大多時候什麼都解決不了，相反還會製造矛盾。

也許人與人之間沒有辦法真正互相理解，所以他們的互換身體是一種契機，反倒讓他無比深刻地體會到了他所經歷的、所想的…最後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當年的言行有多自私混D。

「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值得原諒。」他說出口了，皺著眉，防止酸楚的眼眶再次犯病。

「但是…你願不願意，和我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