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泉家所在的瑞京花園小區，離師大附中只隔著三條街，是他大學畢業剛當上老師時，賣了母親留下的老房子買的，電梯房兩室兩廳一百多平，他一個人住足矣。

平時下班他會去小區門口的菜場逛逛，今晚他心情不佳，下了的士便直接回了家。

進入家門，程清泉坐上沙發脫下假肢和外褲，露出白凈修長的左腿和殘缺的右腿，他的右腿從膝蓋下五六厘米處截斷，比健康的左腿細了一圈。

穿上長睡褲，程清泉撐著拐杖走進廚房，按下燒水壺開關，靠在料理台邊等水燒開，他這樣一位形貌優雅的男子，配上空蕩盪的右腿褲管，畫面顯得有些殘忍，像完美的藝術品摔碎了一個角，令人惋惜。

程清泉盯著地面，愣愣地發獃。

他一直想起海城，海城的臉，海城的聲音，海城不好意思撓頭的樣子，海城雙手捧著藥酒遞給他時的表情，海城拉住他說要送他回家時，眼中的關切。

讀大學時，他曾有過一次戀愛，那人也像海城一樣，初次見面就對他關懷備至，他告知了身體的殘缺，那人說不在意，他信了，可當兩人情意所至坦誠相見，那人卻無法接受他的殘缺，不願看，更不願觸碰他的右腿。

最終那人出軌，這段僅持續了一個多月的無性戀情，以分手收場。

程清泉想，海城既已知道他是殘疾人，應該不會再來找他了。

熱水燒開，他泡了杯紅茶，拎著保溫杯回到卧室，坐上輪椅滑去浴室洗澡，洗完澡，他將自己丟到床上，想著海城，一夜輾轉難眠。

第二天，程清泉一如往常地早早起床，他習慣比學生先去畫室，學生八點半上課，他八點前就會到。

走到昨晚與海城分開的路燈下，程清泉的心情還是突然低落了，他強迫自己不要再想，加快腳步走向畫室，翻著口袋找鑰匙，突然，他的餘光瞥見草坪的長椅上坐著個人，看清那人後，他驚訝得愣在原地。

是海城。

海城還穿著昨晚的黑襯衫和西褲，靠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定定地看著他。

程清泉被看得不自在，慌忙轉身想去開畫室的門，海城衝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將他轉向自己。

「昨晚為什麼不接電話？」

海城的眼睛泛紅，聲音也有些沙啞，但他的語氣還是溫柔的，他根本不捨得對程清泉大聲說話。

程清泉這才想起，昨晚回家後，手機一直放在包里關了靜音。

「我……我沒看手機，你是早上來的，還是一晚上沒走？」

程清泉的聲音微微顫抖，他沒想到海城還會在這，他被嚇到了。

「晚上我再來找你，下了課在畫室等我。」

海城的聲音雖然輕和，卻有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說完，他也不等程清泉回答，轉身離開了畫室。

回到車上，海城靠進座椅疲倦地閉上眼睛，昨晚他一夜沒睡，坐在畫室外的長椅上，想了一夜，心疼了一夜。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愛上了程清泉，有人說一見鍾情不過是見色起意，他同意，如果程清泉長得不是那麼好看，他也許不會心動，但他遇見過很多好看的人，在車庫對他投懷送抱的高月明也長得很好看。

可讓他心動的，只有程清泉。

想到程清泉的腿，海城的鼻子又一陣酸澀，他不敢多想，昨晚他已經很沒出息地站在路燈下哭過，還要上班，他不想太狼狽。

到了警局，海城拿著一次性牙刷去洗手間洗漱，將熬夜的疲憊洗去大半，洗漱完，他沒胃口吃早餐，警服都忘了換便回了辦公室繼續研究舊案。

楊士原到辦公室時，便看見他最心愛的徒弟一動不動陰沉地坐在辦公桌前。

「哎哎！過來過來。」

隨手拽住路過的警員趙延，楊士原指著海城小聲問：「城子穿的是不是昨天的那套黑衣服？」

「好像是吧。」

趙延皺著眉想了想，肯定地點頭。

「是昨天那套！」

「我考考你，你說，一個那麼愛幹凈的男人，穿昨天的衣服來上班，說明了什麼？」

楊士原想誘導趙延說出他想聽到的答案，趙延思考一番，頓悟了。

「說明他沒衣服換了！」

「滾！」

楊士原一腳踹開趙延：「什麼豬腦子！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上來，還破什麼案子！」

楊士原白了趙延一眼，又眯著眼睛一臉瞭然地看向海城，心想，真不愧是我徒弟，青出於藍勝於藍，才認識幾天就在姑娘家留宿，長得帥就是有優勢。

午餐時間，海城沒什麼胃口，思維神遊，動作僵硬地塞了幾口飯菜進嘴裡，機械地嚼著。

楊士原看在眼裡有些擔心，徒弟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技術太差，被人姑娘嫌棄了？

「師父。」

「啊？啊！」

海城突然說話，楊士原一個猝不及防，剛夾的肉掉進了湯里。

「你當初是怎麼追到師娘的？」

海城盯著楊士原，一臉嚴肅。

「我……我就是表衷心啊，女人嘛，容易沒安全感，我把家底和過去全都告訴了她，又發誓一輩子忠於她，對她好，她也知道我是個好人，就跟我過了唄。」

楊士原這會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實話，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徒弟愛上的並不是女人。

聽完楊士原的話，海城陷入了沉思，楊士原也不敢多問，萬一徒弟真是技術差被嫌棄了，來找他詢問經驗，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指導，多尷尬。

直男楊士原想到這裡，打了個冷顫。

吃完午餐，海城又陰沉了一下午，臨下班突然像開了竅一般，跑到楊士原面前，拍了拍楊士原的肩膀。

「謝謝師父！我先回去了，明天見！」

「啊？謝什麼？」

楊士原一臉懵圈，搞不懂徒弟這是唱的哪出，被拍過的肩膀一陣酸痛，他摸著肩膀大喊：「臭小子！手沒輕沒重的，不知道你師父肩周炎嗎？拍這麼重，謀殺親師啊！」

得到師父的戀愛指導，海城回家沖了個澡，換上件淺藍襯衫配黑色休閑西褲，帶著各種身份證件，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師大附中。

學生們都回了家，海城走進畫室時，程清泉正獨自坐在一幅學生畫作前發獃，他穿著杏色針織衫和白色長褲，整個人幹凈得一塵不染。

「在想什麼？」

怕驚擾到程清泉，海城的聲音放得很輕，程清泉回過神，抬眼看向海城。

「你來了。」

「嗯，讓你久等了。」

海城單膝蹲下，姿勢像是一位騎士在向王子求婚，他直視著程清泉，用最溫柔的聲音問：「你能跟我去個地方嗎？我有話對你說。」

看著海城虔誠的眼神，程清泉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海城開車帶程清泉來到一家名叫Poetry的餐廳，他們的座位在僻靜的角落，旁邊是全景的大落地窗，能看見廣闊江景，餐廳正中央，鋼琴師在燈光下彈奏著Love story，氣氛浪漫又溫馨。

服務員為海城上了杯咖啡，為程清泉上了杯鮮榨椰汁。

「菜我已經點好了，都是不辣的，等我話說完了就上菜。」

「嗯。」

程清泉捏著吸管喝了口椰汁，椰汁清冽甘甜，是他喜歡的味道。

海城從手包里拿出身份證，警官證，大學畢業證和畢業照，依次攤開放在桌上。

「我叫海城，這是我的身份證。」

海城將身份證往前推了推，程清泉看了眼身份證上的生日，嗯，這個大個子比他還小三歲。

「我畢業於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現在是市警局的一名警察，今年11月就滿25歲，生日是11月18日，屬狗，O型血，天蠍座，身高1米89，體重大概79公斤左右，根據每天的飯量大小會略有浮動。」

程清泉被海城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

「你在幹嘛？」

「你先聽我說完。」

海城的表情很嚴肅，程清泉不再說話，一臉好笑地看著他。

「我不抽煙，不泡夜店，喝酒只在應酬時喝，沒有不良嗜好。家裡除了父母，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我是家裡的老幺，哥哥姐姐比我大很多，都已經結婚了，舒昱涵就是我姐的孩子。我現在一個人住在御景帝豪7棟A座901室，平時除了工作喜歡看電影，健身，打籃球，游泳也游得不錯。」

海城暫停喝了口咖啡，繼續自我介紹：「我有點感情潔癖，不會碰不喜歡的人，之前也沒遇到過特別心動的，所以到現在都沒正式戀愛過，一直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

聽到這個形容詞，程清泉差點憋不住笑出聲，又不敢說話，忍得有些辛苦。

海城又喝了口咖啡，然後深呼吸，堅定地看向程清泉。

「程清泉，我喜歡你。」

程清泉摩挲著玻璃杯的纖長手指定住了。

「第一眼看見你，我就喜歡上了你，從沒有人像你一樣讓我這麼心動，雖然我們才認識兩天，但我是真心的喜歡你，想追你，我不是一時興起，是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才來向你表白的。當然，你不用現在回答我，可以多給我一些時間，了解我以後再做決定。」

海城說話時一直堅定地看著程清泉，他說的每個字都出自真心。

「如果以後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我絕不會背叛你，會像效忠國家一樣效忠你，保護你，寵你，對你好。我說到做到，所以希望......」

海城頓了頓，皺起眉頭，眼神染上一絲痛苦神色：「希望你不要因為你的腿而拒絕我，如果你用這個理由拒絕我，那就是看輕了我。」

海城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分明。

程清泉努力消化著海城的話，他無法形容心中的感受，從沒有人用這樣傻傻的毫無保留的方式向他表白過，所有的感受都是新的，讓他震撼的，他無法開口拒絕，因為這是他活到現在，聽過最真誠的告白。

海城似乎講完了，連喝了好幾口咖啡，低著頭不再說話，一鼓作氣地表白完，他突然很緊張，他連程清泉是不是單身，是不是喜歡男人都不知道，他猜不到答案，他在等一個宣判。

五分鐘，對海城來說像一個世紀那麼久，他害怕程清泉會離開，會拒絕，他在心中祈禱。

然後，程清泉的聲音如聖音般傳來。

「我餓了。」

「嗯？」

海城抬起頭，不解地看向程清泉，程清泉也看著他，溫柔眉眼帶著笑。

「我說，我餓了，你不是點好菜了嗎？」

程清泉沒有拒絕，也沒有離開，而是笑著對他說，我餓了。

「啊……」

海城鼻子發酸，眼眶泛紅，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對著遠處的服務員招了招手。

服務員走過來禮貌詢問：「先生，請問是要上菜嗎？」

「嗯！」海城笑著點頭：「上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