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著大雨，山間的道路變得泥濘難行，赫爾曼因為沒有進食而體力有限，也不像林白洲在黑夜裡也擁有絕佳的視覺，因此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困難。

他白色的外衣和西裝褲已經被骯髒的泥漿弄髒，抹了髮油的精緻金髮也被樹葉上的雨水淋得不堪入目，臉上滿是雨水和被灌木枝葉磨傷的痕跡，看上去活脫脫一條落水狗。

可他卻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形象，還恨不得手腳並用。他現在心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跑。

很幸運的是，他知道因為空著肚子的緣故，自己身上那種只有非人類才能聞到的腐爛味道幾乎已經消失了，林白洲跑得再快，視力再好，也不可能追的上自己。

想到這裡，他的心情也放鬆了些。

等到自己躲過這一劫，就先回德國老實待上一段時間，這次失敗的主要原因就是時間不足，自己的心思太急，沒能在這裡招募到更多的人手，只有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公子哥。

同時也怪自己太過自信，看輕了林白洲和他那個情人，煮熟的鴨子也飛走了，實在是可氣可恨，就連二戰時指揮過的敗仗也沒能讓他這麼氣急攻心。

每當他憤怒時，右眼就會跟著疼痛，而今晚的刺痛更為尤甚，宛如幾千隻螞蟻在啃咬著自己的肉，連大腦都在跟著顫抖。他疼得快要睜不開眼睛，不得不停下腳步，死死按住那隻不聽使喚的右眼，恨不得將它挖出來減輕疼痛——當然他是不會這樣做的，因為這樣和自尋死路沒有差別。

儘管知道那個人已經聽不見了，他還是對著那隻疼痛的眼睛咬牙說道：「費爾南多，你為什麼還不肯原諒我，你不知道我是為了你才做這些事嗎？」

「他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我也一樣。」

天邊一道閃電劈裂，慘白的亮光照亮了他的前方，一個鬼魅的黑色身影在風雨中佇立著。

赫爾曼一下就認出了那是誰，他顧不得疼到快要裂開的右眼，轉身就要往反方向跑，可剛一回頭，卻看見那人出現在了自己面前，距離自己就只有短短一臂的距離。

他並沒有嚇到腿軟，反而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從自己的衣服里拔出手槍，對準了對方的腦門瘋狂射擊。

那個人影消失了。

赫爾曼手槍的子彈也已經用盡，他知道沒有一發子彈命中，只能恐懼地大喘粗氣，哆嗦著伸手去內包里摸替換的彈匣，就在他剛把手槍裝好時，他感覺到了一個強大的力量扼住了自己的手腕，緊接著是一聲骨折的脆響，他的手腕向後翻折了九十度，那把槍掉在了泥地里。

「呃啊！！」他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劇痛而慘叫起來，他爬在地上，想要再用左手去撿起那把槍，手卻被對方用鞋底踩住了，深深地嵌入泥土中。

林白洲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他，就像在看著噁心的蛆蟲，啟唇冷漠地對他說：「去死吧。」

赫爾曼的腿就像被釘在了地上，他自知回天乏術，只能狼狽地垂著頭，跪在地上大聲哀求林白洲：「林先生，求求你，我還不能死！」

林白洲抓住他的脖子，將他提在半空中，帶著塵土氣味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進了他的嘴裡，林白洲幾乎要將自己的一口白牙咬碎：「赫爾曼，這幾十年裡，你為了滿足一己私慾，害死那麼多無辜的生命，你不配苟活在世間，應該永生永世在地獄中為那些人懺悔！」

赫爾曼眼眶中那隻不屬於他的淺藍色眼睛，此時就像是漏了氣的氣球一般幹癟下來，流出了無數腥臭的黑色粘液，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赫爾曼的面容早已經扭曲，他如涸轍之魚般醜陋地張大了嘴，貪婪地吸著越發稀薄的空氣，尖聲對林白洲疾呼道：「林白洲！你不會懂的！我做的所有都不是為了我，全部是為了我的費爾南多，他，咳呃，他還沒有獲得永生，我還要帶著他的眼睛——啊啊啊——」

然而林白洲完全不想再聽他的蒼白辯解，二指毫不留情地挖出了他幾乎快脫落的右眼，剎那間，那顆美麗剔透的藍色眼球頃刻間在他的手心化成了灰。

他鬆開了掐住赫爾曼的手，這個失去生命源頭的男人猶如木偶般跌落在地上，全身的力氣都隨著眼球的離開而抽離。赫爾曼的白色衣服已經被染成了泥土的黑褐色，就像是這個人骯髒污穢的內心和沾滿血污的雙手。

他四肢已經無法動彈，嘴裡用德語咒罵著：「混賬，你怎麼敢，你怎麼敢，我一定要殺了你……」

林白洲揚起手心的灰，已經不想再去多看他一眼。

「我絕對不會下地獄的，上帝、上帝會原諒我，」他逐漸渙散的眼睛凝望著天空，用細若蚊吶的聲音對著眼前的空氣說，「不要，我的百合花，求求你別走……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最後一個字剛落下，他便瞪大了不甘心的雙眼，不再動彈，那具早應該入土的身體如同脆弱的陶土，在雨水中逐漸塌陷，最後完全和那塊土壤融合在了一起。

林白洲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不復往日，一種強烈的疲憊感充斥了他的全身，等到他再度睜開雙眼，看見眼前的世界變成了濃郁到化不開的黑色，他以為自己失明了，可天邊的閃電劃過時，他又能借著那光看見自己濕潤的掌心。

正常人的眼睛，在完全的黑暗中是看不見的。

我恢復了。他愕然地想著。